废弃钟楼的顶端，夜风格外地紧，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将两道对峙的身影映照得轮廓分明。
面对林三抛出的问题，屋顶上那位身手不凡的年轻女子并没有立刻回答。她那双清冷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审视的光芒，仿佛要穿透林三平静的外表，看清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意图。
林三也不催促，只是坦然地与她对视。他知道，对于这样一位警惕性极高的江湖女子来说，信任绝非一蹴而就。他需要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和价值，才能换取对方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信息。
良久，那女子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尖锐：“万宝阁……它的水，比你想象的还要深。”
这句话，算是默认了她对万宝阁确实有所了解。
林三精神一振，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愿闻其详。”
“据我所知，”女子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扫视着下方灯火辉煌的长安城，似乎在回忆和整理，“万宝阁明面上的老板钱通，不过是个推到台前的傀儡，或者说，是个能力不错的管家。真正掌控万宝阁的，另有其人。”
“哦？是何人？”林三追问。这与他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女子摇了摇头：“不知道具体是谁。此人行事极其隐秘，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甚至连钱通都未必见过其真容。
我只知道，此人能量极大，手眼通天，不仅在商界呼风唤雨，在官场……似乎也有极深的人脉。”她瞥了林三一眼，意有所指，“否则，你们官府的调查，也不会这么快就被压下去。”
这一点，林三深有体会。
“至于万宝阁的实力，”女子继续说道，“除了明面上的财富和商铺，他们暗中豢养着一批高手，绝非普通家丁护院可比。
上次在后巷拦住你们的那两个，只是外围的打手。在其内部，尤其是后院和传闻中的‘私拍’场所，必然有更强的守卫力量，甚至可能……有懂得奇门异术或身怀绝技的供奉。”
懂得奇门异术的供奉？林三心中一凛。这再次印证了万宝阁可能涉及超凡力量的交易。
“最近的异常举动……”女子黛眉微蹙，似乎在回忆，“这几日，万宝阁后院的戒备明显加强了，尤其是晚上。我尝试过几次靠近，都差点被发现。而且，我感觉……里面似乎在进行着什么……不寻常的活动。”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像是在……准备某种仪式？或者……在处理什么非常重要的‘货物’？具体是什么，我没能看清。”
准备仪式？处理重要货物？这与林三在隔壁染坊偷听到的“处理干净”、“金贵烫手”等对话隐隐吻合！
“姑娘是否感觉到，那后院深处，有什么特别的气息？”林三想起之前粟特老者提到的“腐生香”，以及那邪异的用途，决定旁敲侧击地试探一下。
女子闻言，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厌恶：“没错。那后院深处，散发着一种……让我非常不舒服的气息。阴冷、死寂，还带着一丝……血腥和腐朽的味道，但又不同于普通的尸臭。”
她的描述，与林三对“腐生香”可能产生的环境影响的推测高度一致！看来这位女侠敏锐的江湖直觉，也察觉到了那邪异物品的存在！
“多谢姑娘告知。”林三诚恳地说道。这位不知名的女侠提供的信息，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都极具价值，印证了他之前的诸多推测，并揭开了万宝阁神秘面纱的一角。
“该你了。”女子的目光转向林三，“你查万宝阁，到底是为了什么命案？死者是谁？与万宝阁有何关联？你又查到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她显然不是一个只付出不求回报的人。
林三沉吟片刻，决定透露部分信息，以换取更深层次的信任和合作可能。
他同样隐去了“腐生香”这个过于惊悚和关键的词汇，但将石大牛的身份、死亡特征（无头、尸身移动）、指甲缝中的蓝色丝线（天青云锦）、以及最后出现在万宝阁后巷并与“体面中年人”接触、接过“黑布包裹重物”等关键线索，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他着重强调了石大牛只是一个普通脚夫，却与象征顶层权贵的“天青云锦”和神秘的万宝阁产生了致命交集，这本身就极不合理。
女子静静地听着，清冷的眼神中逐渐流露出一丝惊讶和思索。
“扛包脚夫……天青云锦……黑布包裹的重物……”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眉头紧锁，“这确实蹊跷。一个底层苦力，怎么会牵扯到这些？”
她抬起头，看向林三：“你怀疑，石大牛运送的那个‘重物’，就是从万宝阁流出，或者正要送进去的？而他因此被灭口？”
“可能性很大。”林三点头，“而且，我们有理由怀疑，万宝阁后院正在处理的，就与石大牛的死有关。”
女子再次陷入沉默。
林三提供的信息，虽然没有直接帮她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但却揭示了万宝阁可能涉及的另一桩更黑暗、更血腥的勾当。
如果万宝阁连人命都可以随意抹杀并掩盖，那她想从中取回自己的目标，难度和风险无疑会大大增加。
“看来，这万宝阁比我想象中还要肮脏。”女子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们官府既然指望不上，你打算怎么做？”
“我需要证据。”林三说道，“能够将万宝阁与命案直接关联的铁证。比如，找到石大牛运送的那个‘黑布包裹’里的东西，或者……弄清楚他们后院到底埋了什么。”
“你想让我帮你去挖？”女子挑眉，语气带着一丝嘲弄。
“并非如此。”林三摇头，“那样太危险，也容易打草惊蛇。我需要的是确认。确认后院地下，是否真的有异常。如果能确定埋藏的具体位置和大致深度，或许……我们可以另想办法。”
他想的是，如果能精确定位，或许可以利用某些“意外”事件（比如，一场大雨导致地面塌陷？或者，通过某种方式引导其他人去“发现”？），将证据暴露出来，从而绕开直接对抗的风险。但这需要极其精准的情报。
女子看着林三，似乎在评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和风险。半晌，她才缓缓点头：“好。我可以再帮你探一次。但仅此一次，而且成败不论。我需要知道后院详细的布局图，以及守卫巡逻的规律。”
“这个没有问题。”林三心中一喜，知道初步的合作算是达成了，“我会尽快设法弄到。”
“三天后，同样是这个时辰，在这里。”女子说完，不再多言，身形一纵，如同一只黑色的雨燕，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层叠的屋脊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林三和气喘吁吁的萧六站在清冷的月光下。
“林哥……她答应了？”萧六还有些难以置信，刚才那女子的气场太强，他大气都不敢出。
“暂时答应了。”林三呼出一口长气，感觉心头的压力略微减轻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放松，“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但记住，她有她自己的目的，我们的合作是建立在互相利用的基础之上，必须时刻保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