嵯峨山脚有一处小小茶亭,简陋的凉棚里搭着两张矮桌和七八条长凳,茶亭边的歪脖子柳树上挂着幌子,幌子右下方有个小小的“巫”字,证明这茶亭乃巫门产业。茶亭之中,一个戴着头巾的老者在忙来忙去,他个子很高,脊背微弯,却没有什么存在感。
“再倒些水来!”两条矮桌上都坐了人,声音来自更靠近路口的这一桌,桌上坐了三个身穿棕色麻衣的汉子,神色焦急,认真打量着路上的行人。
老人点头哈腰地答着:“是、是!”很快端上茶水。
另一桌上坐的二人则悠闲很多,他们身上的衣裳颜色俱是黑色,一个看上去五十岁上下,一个看四十岁出头,一边喝茶一边叙旧道:“呵呵,柯大哥,七八年没见了,小弟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吴老弟,看你这一身装扮,这些年过得不错啊!”
“承让承让,勉强过得去,哥哥看上去也不差啊!”
“哈哈哈哈,柯大哥,说起来,若不是这次举行巫王大会,咱们天南地北的兄弟怎么会能相聚嵯峨山呢?想起来这里也是咱们儿时学艺的地方,真是唏嘘啊!”
“是呀是呀,回想二十年前,巫门是多么显赫,咱们走出去,有谁敢怠慢?哪像现在躲躲藏藏的。”
“是呀,当年的巫皇嵯峨郅他老人家将巫门打理得井井有条,金木水火土,五大巫王各显神通。可自从金王木王暴毙,水姬失踪,嵯峨郅去世,大昱国围剿,这巫门真的是……”
姓柯的插话道:“哎,难道你不知道,水姬不是失踪,是自杀!”
“自杀?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被男人骗呗。所以说嘛,女人就是不行,容易感情用事,蛊术再高强又怎么样,再得巫皇宠爱又如何,还不是客死他乡?”
“说起来,水姬心肠那么软,做巫王确实不合适,但现任巫皇嵯峨昊真是古怪,虽然名义上不是师徒,当年可是水姬把他一手带大的,水姬的事情他倒是十分麻木。对我们这些从前的水姬门人连个交代都没有。”
“哎,算了,想一想,这位爷对什么不麻木?”
“这倒也是,算了算了,这种话不说也罢,他这回不是要振作了吗?还命人操办巫王盛会,估计是想要重整旗鼓呢!”
“得了吧,金木水火土,金木水都不在了,他自己这些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巫门的天下早就是火姬和土王的了,他这时候搞什么巫王盛会,扶持新人接替金木水的位置,不就是为了夺回那两人身上的权力吗?我看哪,没那么简单。”
“说起来,小弟这十余年在北方,开了两间生药铺子,勉强维持生活。本以为自己都是被巫门遗忘的人了,现如今竟收到邀请函,多少也有点儿感动,此次把生意交给家人打理,回来看看。一来是同故人聚聚;二来,不过是看个热闹,听说这些年火姬和土王斗得你死我活,今朝怕是终于要见分晓了。”
那姓柯的突然页来了兴致,认真道:“就是,当年金木水三部的门人,能力稍强的都分流给了火土二部,金部和木部的嫡传弟子都跟了土王,水姬的嫡传弟子和女儿不知所终,现在也就是火姬和土王二人来争夺金王的位置,而他们的徒子徒孙则来争夺另外三个位置了,哪方门人站位多哪方便是胜者,这个不消说。实力的话,我看两方这些年倒是都不弱,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那姓吴的突然坏笑起来,话里有话:“这站位也未必靠实力,还不是巫皇一句话。你想啊,巫皇嵯峨昊再怎样也是个男子,听说火姬一门的媚术已经炉火纯青,你想啊……嘿嘿嘿嘿——”
姓柯的正要接话,感受到来自另一桌某个客人怒视的目光,看那几人衣着,便猜到他们恐怕是土王土昌吉的部属,刚刚那句话怕是已经惹到了他们,便不敢再多言,放了钱在桌角,拉着那姓吴的一道走了。
那几个土部的人不等二人走远,啐了一口道:“呸,什么德行,也配在这里指点江山?懂个狗屁!”
那二人虽顿了一下,也不敢还口,一溜烟似的走了。
一旁的人道:“这些没有分流到其他部,早就改行了的金木水族门人,何必理会?也就是过过嘴瘾了罢了,不如由着他们说去吧!”
“巫王盛会干吗要请这些人来?真是听得闹心,看着讨厌,不说也罢。唉,怎么还不见昌吉大王的踪影?真是叫人担心啊!”
“你放心吧,巫门内外,哪里还有昌吉大王的对手?昌吉大人又岂会有什么危险?”
“说得也是!那咱们再等等,晚一点便晚一点吧!”
原来他三人是来迎接土王土昌吉的,说起来,这次的巫王盛会就是土王部属代为操办的。只是土王本人却一直没有露面,明日便是巫王盛会了,今夜将举办迎宾宴,巫皇本人都将亲自参加,土昌吉给门下部属发了鸽信说今日会到,可是黄昏将至,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正说话间,只听见“丁零丁零”的悦耳铃声,一顶金碧辉煌、朱漆纱缠的轿舆从山道上走来。抬轿的四个轿夫身穿红衣,容貌各异,胖瘦有别,却是一样的动作整齐,眼神呆滞,神情木然,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中了木偶蛊的白菜。
那轿舆顶上四角挂着金铃,发着清脆悦耳的声响,大红薄纱做的轿帘中半卧着一双美人,看上去十七八岁,梳着高髻,珠翠满头,身上缠着七彩璎珞,露出水蛇一般的蛮腰。躺在左边的那个少女脸型稍方,但高鼻深目,像是菖阳国女子的长相,一双略泛着碧色的眼睛很是勾人;右边那个则还有些婴儿肥,整个人软软肉肉的,胸脯发育得十分饱满,一张面孔天真又美艳,眼神中全是懵懂,看得诸人血脉贲张。二人手中摇着羽扇,走过之处香风阵阵,茶亭中诸人意乱情迷,不能自已,竟缓缓站了起来。
突然,茶亭中响起一个声音:“小心媚术,屏息,定神!”这声音虽不大,却如当头棒喝,将众人神志拉回现实,皆拼尽全力,控制意念,才悠悠醒转。然而,铃声渐远,轿子也渐渐消失在了山道中,只余下一两声清脆的笑声随着淡淡的余香遗落在山路之中。
其中一人心有余悸,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说道:“好厉害的媚术,明明没有看她们的眼睛,差点儿就中了招。”
“是呀,这二人当是火姬的手下,也不知究竟是谁,这般厉害?”火姬在从前的巫门五王中排行第四,专研蛊道中的媚术,门下弟子九成为女子。
“你竟然不知道,这二人便是十年前火姬收养的那一对少女,听说于蛊术上极有天分的,大的那个名唤春琴,小的那个叫作绵绵。”
“原来是她俩,当年瘦不拉几的两个小竹竿,现在已经完全认不出了。”众人唏嘘一番,完全忘了刚刚提醒他们不要中招的那个声音。
正说话间,不远处山道中又走来二男一女三个人,为首的男子大概二十上下,面庞俊秀、气质清澈,虽穿着布衣麻鞋,却全不像是尘世中打滚之人,倒像是皇亲贵胄家里的翩翩公子,美中不足的是,看上去不太有精神,目下眼袋透着隐隐的青;另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走路脚步轻快,一看便知武艺超群。不止如此,其身条和容貌无不是拔尖中的拔尖,难得的是,这般貌美之人却没有半分油腻脂粉气,身上那桀骜不羁的气韵更是和精致的容貌形成了反差,越发显得复杂迷人,连男人都忍不住对他一看再看。
而他们身后那个女子,瘦小的身形裹在白色孝服里,长发梳做发髻上插一角白花,面罩薄纱,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大眼,她走路不快,看身形不过十五岁,却已经做了新寡的打扮。
众人不禁纳闷,这三人明显就是一伙的,分开来看,一个都没见过,合起来看,这组合更是古怪。
一人嘀咕道:“这是谁啊?怕不是巫门中人吧!”
“不会,没有邀请函进不来的。”
“难道不存在漏网之……”
话音未落,却听得卖茶的老者对他三人出声招呼:“三位贵客,喝茶吗?”
那女子回头,先看了茶亭一眼,又将目光定在那老者的身上。
老者憨厚一笑:“这位夫人,走得累了,喝杯茶吧!”
那女子点头一笑:“好啊,老伯,借您地方一用!”她的声音有些微沙哑,一口西南本地话。
女子还没走到茶棚下,那布衣小公子已经快步进茶亭取了一张长凳,擦了又擦递到女子身后。女子坐下后,男子单膝跪地,将女子的一只脚放在自己的腿上,从怀中掏出一对玉身金杆的小锤子,慢慢为女子捶起腿来。一边捶着还一边望着那女子谄媚地笑着:“夫人,舒服不舒服?”一口地道的京城话。
正当众人感到不忍直视之时,另一个蓝衣公子也恭敬地站在了女子背后,他身量太高,蹲下来才和女子坐着齐平,一双修长又劲道的手一下一下捏着女子的背脊,柔声道:“夫人,手法怎么样?”他的声音华丽而慵懒,让人听过难忘
女子微眯着眼睛似很享受,点头道:“不错,晚上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