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窟峰,因其奇特地形而得名。
所谓仙窟指的是天外飞来的洞穴,本是一座锥形的山,却从顶部到腰部形成一个上大下小碗状的洞穴,像是被天外飞来的巨石砸出的巨大窟窿。前任巫皇自发现此洞穴伊始,便赐名“仙窟”,并在原有地形基础上,精心雕琢,悉心布置,将这里打造成了巫门大型集会的场所。
除中心最低处类似舞台的地方做成莲花花心形状,外围一层层石壁被打造成莲花花瓣,花瓣围着的是镶嵌着石桌石椅的看台。
姜名炀此刻便坐在玄字层的一处石桌前,他还是那样高昂着头,看上去精致而出尘,眼神瞟过桌上各色颜色古怪的菜肴,以及对面坐的四个同桌宾客,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入他的法眼。
身侧属于胡霜和崔宁的位置还是空的,天幕下悬空的那个据说巫皇正坐在里面的檀木盒子已经被烟花轰炸了半个时辰,依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姜名炀忍不住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心里暗暗地想,若那巫皇真的坐在里面,怕不是聋子便是傻子。
这时,一个蒙面矮个子寡妇和衣衫褴褛的书生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胡霜和崔宁。胡霜居中,崔宁居右坐了下来。
这桌宾客除了他们三人,不过坐了四个人,其中,姜名炀左手边坐了一对中年双胞兄弟,个子虽然矮小,却有一身壮硕的筋肉,五官几乎一模一样,铜铃大眼、肥硕的咬肌以及浓密得仿佛随时都能倒竖起来的眉毛。
再往左是一个老头儿,底子不差,气质却十分猥琐,稀疏的头发和胡须都是红棕色的,脸上始终是笑的模样,一双鹰眼不住地在众人身上瞟来瞟去,也不知究竟在看些什么。一身衣服面料倒是不错,但不合身地挂在他身上,感觉像是在穿别人的衣服。
而崔宁右手边坐的大娘就更为奇特了,她非常肥胖,一个人几乎坐了两个人的位置,壮硕的身躯裹在一件黑色缎子衣裙里,那裙子看得出来料子不错,却已经洗至发白。看得出她十分爱美,眉毛画得十分精致,头发更是梳得一丝不苟,上面插着不多的几支首饰,脸上戴着面纱,面纱却颇为古怪地鼓囊囊的,仿佛有什么在后面支撑着,细看,那紫色的面纱之中居然支出了几许黑粗的绒毛,让人对她的性别产生了怀疑,因为那毛发太像一部虬髯。
那一对兄弟见胡霜三人落座,其中一个便站了起来,举着酒杯道:“不知三位如何称呼,看上去这么年轻,想来应该是后辈了。在下冉顾,这个是我的弟弟冉沙,来来来,敬你们一杯。喝了这杯酒,大家交个朋友。”
胡霜连忙端着酒起身,故作妩媚一笑道:“二位冉家兄弟,小女子唤纯阳,这是我的两个朋友阿蓝与阿白。”
那冉氏兄弟听到这个名字,吓得当场面色发白,冉沙杯中的酒都洒了些许出来,一旁的两人也是神态各异。
其中那个大娘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在崔宁和姜名炀身上溜过,随即打量了胡霜一眼,面上虽貌似平静,眼睛里却充满了鄙夷。
只有那棕红头发的老头却笑得颇为热情,用一口道地的西南口音道:“原来是姥姥啊,多年不见,越长越水灵娇嫩咯。身边的朋友也一个比一个出挑,怪不得姥姥越来越年轻了,这两颗青春大力丸,一看就大补啊,哈哈哈——”
姜名炀瞟了那老头一眼,轻哼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修剪得十分精致的指甲。
冉氏兄弟尴尬地笑着和胡霜碰了个杯,闭眼把因为手抖而洒了半杯的酒喝干,道:“都说姥姥善于易容,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我们兄弟俩在菖阳国附近做点小买卖,收集点虫子,若是诸位手中有上好货色愿意沽出,我们兄弟两个都愿意看看,价钱合适的话,大家可以谈一谈。”
一旁那老头笑得颇为忘情:“哈哈哈,冉家兄弟,你们居然放过水娇娇,跑去问旁人买蛊虫,真是够瞎的。”
冉顾冷哼一声,对着那老头儿道:“红胡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随即一脸郑重地对着一旁的大娘道,“你是……水姑娘?怎么会……哈,你一直坐着不出声,我们都没有认出你来,都说你是水部数一数二的蛊女,今日有缘坐在一张桌子上,来,干一杯,交个朋友。”
那蒙面虬髯大娘却似乎对他们并没有什么认识的兴趣,拿起筷子,有几分不耐烦地道:“我都十几年不养蛊了,还是算了吧。等得饿死了,开吃吧!”
冉沙对她这不合作的态度显然不满,表情明显变得愠怒,眼睛和咬肌都一齐鼓了出来,冉顾对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没有发作,但眼神却不时瞟向水娇娇,透着阴狠。
胡霜望向中间那些菜肴,除了一些鱼虾菜蔬,便都是各色虫豸,当中的那盘虫豸一共有八只,当是比着桌上客人的人头数来的,一个个有大拇指大小,漆黑油亮,还会爬动,崔宁看那虫豸,完全没有想到是用来吃的。而那红胡子老头双眼放光地指了指那些虫豸,激动地道:“想不到这么些年没有回嵯峨山,还能吃上如此大补的山珍,看来巫皇对我们还是有点儿感情。来,整起整起!”
双胞胎中的一人道:“洪老头,何必在这里装得人五人六的?大家都是当年被赶出去的弃徒,此次把我们弄回来,也不过撑个门面罢了,说起来,你当年走得可是很不体面啊!”冉顾一边说着,一边眼中放着光芒,似乎提及别人的痛苦往事是件让人极其愉快的事情。
“嗨,也就是当年不小心犯了点儿错误,你们兄弟俩又是为了啥子呢?”
“我们兄弟俩可冤得很,当年不过是我弟弟被人抢了蛊虫,还挨了打,我们咽不下这口气,兄弟俩找了个机会一起上,本来只为报仇,想不到那人那么不中用,根本不是我们对手,一不小心打死了人。”冉顾道。
洪老头嘿嘿一笑:“是吗?我听说的版本倒不是这样,我还听说,你们现在在菖阳国附近,干些把蛊虫卖给白菜的烂屁股的事情。嘿嘿,赚得很啊!你们两个又是赌钱又是女人的,这些年过得美得很哪!”
“喂,红胡子,空口白牙的,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啥子?你们会解蛊吗?把蛊虫卖给那些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的严重性的白菜,不就是等于杀人吗?还对家之间两边卖,你们的买主不是都死绝了吗?要不然别个怎么称呼你们孤煞双星呢?”
“你!”被人当众打脸,被称为煞星之一的冉沙气不过,腾地站起身来。
一旁的冉顾拉住他,道:“当年就是因为打架被逐出门去,我们如今也一把年纪了,你还要因为这个原因被再逐出去一次吗?算了吧!”
洪老头得意地夹起一只漆黑油亮的虫豸塞进嘴里,“嘎吱”一声,分明已经在嘴里爆浆了,他十分满足地眯起眼来。他睁开眼睛往右一瞟,对着水娇娇道:“水娇娇,我说这些年怎么不见你的踪影,没想到你居然成了这样,怪不得躲起来了,哈哈哈哈。”
水娇娇对他道:“洪老头,现今这巫门,有一半的天下是火部的,你还敢回来丢人现眼,不怕火榴仙剥了你的皮吗?”
红胡子先是有几分错愕,随即一笑:“过去这么多年了,这里这么些人,她哪里能注意到我,是吧?”
胡霜等人虽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跟火部有关却是证据确凿了。
红胡子被水娇娇揭了老底,到底不愤,想要找回场子,挑衅道:“水娇娇,你都成这个样子了,回来还要找土昌吉的晦气吗?你以为你还是当年水部的大美人小娇娇,所有人都排着队想和你睡觉吗?还是,你这些年在外头搞出了什么新的大招,准备放出来抢巫王的位置?”
水娇娇听到这些污言秽语,虽没接话却已经气得脸色发白,正在这时,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出现,洪老头立马眼睛都直了。
“蓝公子,还记得我吗?”
姜名炀一抬头,却是春琴,她依然是披着半湿的长发,穿着如霞似雾的长衫,神态温柔又耐心,姜名炀便站了起来,拱手道:“春琴姑娘!”
春琴望着桌上众人一笑,就算是寒暄过了,又对着姜名炀道:“蓝公子,火姬听说了公子的英姿,很想和公子认识一下,公子不介意的话,愿意过去火姬那一桌坐吗?”春琴说完,又看到了崔宁,似是觉得崔宁也生得清秀可爱,便多看了他两眼。
崔宁却对她毫无兴趣,只是偏过头去看胡霜。
姜名炀此趟来嵯峨山虽是有重任在身,但之前经过纯阳姥姥那一番磨难,对巫门的老女人已经有些怕了,并没有“舍命陪君子”的打算,于是暗示胡霜:“这个,在下是纯阳姥姥带来的,姥姥年纪大了,要人照顾,我弟弟阿白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胡霜却大方道:“如果火姬大人有心抬举我们阿蓝,我自是高兴都来不及。阿蓝,你就陪春琴姑娘过去吧!”
姜名炀:“……”
春琴对姜名炀做了个请的手势,姜名炀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走前怒甩了胡霜一对白眼。
这时,突然听到众人喧哗。大家纷纷转过头去看,原来是位于天字位置上方的那个檀木盒子已经开启,一个莲花王座从里面拱出,座位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头戴金冠,气质十分出众,一身黑衣衬得皮肤更加雪白,一双凤目让他看起来颇为严肃和冷酷,但因为鼻子并不高挺,他的五官也只是平平,并没有什么让人惊艳之感。
崔宁和胡霜对视一眼,崔宁道:“这个男子……”他想说,和刚刚画舫中的男子还真是像啊!
这时,位于最中心的舞台上走出一个人,看上去四五十岁,神情憨厚,个子高挑,一身朴素的土部装扮,先是跪在地上对巫皇行了个大礼,又笑着对四周的巫门众人拱手。
胡霜明显注意到水娇娇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握着手绢的手微微颤抖着。
“欢迎诸位莅临嵯峨山仙窟峰参加今日的迎宾盛宴。我巫门已建派一百三十年,豪杰辈出,名震江湖,然而,自二十余年前,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导致巫门元气大伤,三位巫王几乎同时去世,众多门人流离失所,今次举办的巫王争霸,便是要将天南地北的巫门兄弟姐妹聚集在嵯峨山,共谋巫门兴旺大计……此次盛会,实为我巫门难得一遇的机会……”
土王明显是在背词,也没有什么节奏,一段话说得啰里啰唆,众人都听得兴味索然,一直在等着他说重点,而水娇娇却听得十分激动,一直在哭,不时用帕子擦拭着泪水。然而,也许是她太过专注,所以并没注意到自己障面的面纱已经打得透湿,贴在了她那浓密的胡须上,面纱上也沾满了泪水,几乎要滴到衣襟上。
崔宁看到她这样,莫名生出一些怜悯之心,指指下巴的地方提醒她道:“水姐姐,这里也需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