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德洪突然拍案大笑,惊得茶盏一跳:\"陈小友!宦海沉浮,可还能"知行合一"?\"他特意用戒尺在空中写下这四个字,木尺划破阳光,在墙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王畿捋须微笑:\"我等专候于此,果然等到你了。\"他指了指身旁空着的蒲团,\"看来你终究明白阳明公真传。\"
\"二位师叔就别取笑学生了。\"陈恪笑着入座,指尖触到蒲团上熟悉的竹篾纹理,\"此番回浙,先来看望老师,明日就得去杭州赴任。\"
茶烟袅袅中,周夫子突然将戒尺横在陈恪面前:\"伸手。\"
屋内霎时一静。
常乐瞪圆杏眼,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钱王二老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唯有那位陌生文士依旧从容斟茶,青瓷壶嘴倾出的水线稳如悬针。
陈恪毫不犹豫地摊开掌心。
\"啪!\"
戒尺重重落下,红痕立刻浮现在白皙的掌心上。
常乐倒抽一口冷气,却见陈恪嘴角含笑,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一下,打你当街殴伤命官。\"周夫子声音嘶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如莽夫般逞血气之勇?\"
\"啪!\"
第二道红痕交错浮现。
\"这一下,打你擅调卫所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是戚继光该考虑的事,不是你个七品文官!\"
钱德洪突然抚掌:\"打得好!\"他转向那位青衫文士,\"文长兄,你看这小子可还堪造就?\"
陈恪瞳孔微缩——文长?徐渭徐文长?那位与唐伯虎齐名的江南才子?
青衫文士终于抬头,面容清癯如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放下茶壶,从袖中取出卷轴徐徐展开:\"《台州保甲法实录》,我看了三遍。\"声音如金石相击,\"第一遍见其智,第二遍见其勇,第三遍\"他忽然指向陈恪心口,\"见此间一点赤诚。\"
阳光在徐渭指尖凝成光斑,陈恪恍惚看见自己当年在金华乡塾背诵《大学》时,周夫子也是这样点着他的胸口说:\"学问不在口舌,要在这里生根。\"
\"徐先生过誉。\"陈恪深深一揖,\"学生不过遵从本心。\"
\"好个"本心"!\"钱德洪突然拍腿大笑,\"当年在白鹿洞,这小子辩倒满座举人时也是这句!\"他转向徐渭,\"文长兄,你八次乡试不第,不如跟着这小子去会会那些"两榜进士"?\"
徐渭青衫袖口微动,茶汤在盏中荡出涟漪:\"漕粮改银如虎口夺食,严党、清流、豪强\"他每说一个词就放下一枚铜钱,最后三枚叠成危险的三角,\"陈大人真不怕粉身碎骨?\"
茶烟在四人之间缭绕,陈恪的目光扫过众人:周夫子紧握的戒尺,钱王二老期待的眼神,徐渭看似随意实则紧绷的指尖。他突然笑了,从怀中取出那卷《漕运则例》抄本,轻轻压在铜钱堆上。
\"知行合一。\"陈恪的声音很轻,却让茶烟都为之一滞,\"学生只知此事该做,便做了。至于成败\"他忽然想起隘口血战那日,八十轻骑冲向倭寇时卷起的烟尘,\"但求无愧于心。\"
徐渭眼中精光暴涨,突然将三枚铜钱扫入袖中:\"好!徐某就随大人走一遭。\"他起身时长衫带风,案上茶盏却纹丝不动,\"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算盘快,还是我的笔刀利!\"
常乐悄悄拽了拽陈恪的袖子,杏眼里盛满惊喜。
她太明白徐渭的价值——这位狂生虽无功名,却是东南士林公认的\"无冕状元\",历史上连胡宗宪都曾三顾茅庐请他入幕。
周夫子弯腰拾起戒尺,轻轻放在陈恪掌心:\"带着它。\"老人突然咳嗽起来,枯瘦的手却握得极紧,\"记住,打手掌心最疼,因为连着心。\"
陈恪喉头滚动,竹篾的纹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知乎问题《什么是真正的师承》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老师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是戒尺时,说明他教会了你自律】。
\"学生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