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截云踏入茶楼的那一刻,整座楼阁的声音突然静了一静。
陆归尘的青衫袖角无风自动,茶楼悬挂的字画突然定格,墨迹中的游鱼竟在纸上停滞——时间在他周身三寸,有了片刻凝滞。
不是刻意为之的安静,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轻轻按下了暂停键。
跑堂的小二正端着茶盘疾走,脚步突然僵在半空,茶盏里的水晃出一轮小小的月亮。
\"东门公子!\"
掌柜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像是一把古琴突然断了弦。
白霜的挽月剑鞘泛起霜纹,柜台上的酒坛瞬间结出冰花,却诡异地保持着倾泻的弧度——渡劫期的威压让液态的恐惧具象化。
掌柜袖中滑出的茶饼\"啪\"地落在案上,包装的红绸无风自动,竟显出几分献媚的姿态。
二楼栏杆处,两个正在争执的金丹修士突然变了脸色。
穿紫袍的那位手指一颤,酒壶里的琼浆玉液突然结出一层霜花;蓝衣修士更绝,直接捏碎了手中杯盏,瓷片落地时排成个\"恭\"字。
说书先生的醒木悬在空中。他喉结滚动三下,生生把《斩鬼记》的段子咽了回去,舌头一转就吐出串吉祥话,字字珠玑,却透着股棺材铺掌柜推销寿材的殷勤。
最妙的是柜台边的卖唱女。
她正唱着《霓裳怨》的凄婉调子,突然嗓子一抖,硬生生转成了贺寿曲。
那转音转得生硬,像是一匹素锦突然被染成大红,还滴着未干的颜料。
满堂茶客的膝盖都不由自主软了三分。有个青衣书生原本翘着腿,此刻却像被抽了骨头,身子一歪,差点从凳上滑下来。
他慌忙扶住桌角,指甲在檀木上刮出五道白痕。
「众生相?
不过是一屋子人
在权贵面前
条件反射地摆出
最熟练的求生姿势」
(茶楼外突然传来破空声——
东门家的金丹侍卫,随手弹起一道真元,射杀了叼走肉包的野狗)
陆归尘的筷子尖还悬在半空,一滴茶水将落未落。
那水珠里倒映着满楼丑态,像是收尽了人间百相的照妖镜。
他的茶水中突然映出画面:
东门听雪与十二位长老围坐密室,正在传阅一份地契。
\"万宝楼这个月又强占城南七十户。\"一位长老指着账册,\"必须斩断他们的放贷网。\"
画面消散,茶汤恢复平静。
白霜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她剑鞘上的霜花依旧开得清冷,最顶端那一瓣正好接住东门截云额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汗。
东门截云自己反倒僵住了,七步外停住。
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月白锦袍,腰间玉带上悬着东门氏的\"云纹令\",这是城主府最高规格的迎客信物。
连袖口的暗纹都用灵线绣了避尘咒,确保衣袂拂动时不染半分尘埃。
\"陆前辈。\"
他行礼的姿势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每个弧度都恰到好处。
\"晚辈寻您多时了。\"
满堂茶客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东门截云躬身长揖:\"蒙前辈上月鬼哭崖相救,家母备下薄宴,恳请前辈与诸位道友同往。\"这句话说得恭敬,却让茶楼里的温度又降了三分。
——东门氏的少主亲自来请,这哪是邀请?分明是最高规格的\"迎驾\"。
陆归尘的筷子尖轻轻一点。
那滴悬了许久的茶水终于落下,在青瓷碟上溅起一朵极小的水花。
\"带路。\"
就这两个字,却让东门截云后背的衣料无声湿透一片。他袖中的传讯玉简突然发烫——这是母亲在询问进展。
何庸搓着花生壳,低声道:\"前辈家宴,我等怕是\"
巫马璃肩头灵啾也缩了缩脖子。
陆归尘指尖轻叩茶案,三片茶叶立起:\"与你们有关。\"
白霜的剑鞘突然嗡鸣,似在回应,她起身时,剑鞘上的柳絮飘然而落,正好盖住地上那个\"恭\"字。
茶楼里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
掌柜的腿一软,差点跪在柜台后。
而那两名金丹修士直到人影消失,才敢伸手抹去额头的冷汗。
东门截云踏出茶楼时,整条长街的喧嚣突然矮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