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你也可以说啊!”
魏武子这个彪形大汉反而被问住了。重耳为了避免场面闹僵,对众人说:
“壶叔适才提醒重耳,此去楚国凶多吉少,是否可改去他处重耳想听听诸位大夫的意见。”
“壶叔说得没错,”赵衰率先说道:“去楚国是有危险,但并非因为宋侯这么说,我们才这么认定,大家应该还记得,我们从齐国出发时,早就料定去楚国会有危险,但讨论的结果还是要去楚国。”
“是啊!”先轸也说:“不去楚国,还有哪个国家可去?当今大国唯齐、楚、秦、晋而已。齐国逐渐衰败,新君也不愿公子回国;秦国当初助夷吾回国登位,夷吾之子姬是晋国太子,目前为质于秦,如果夷吾死了,秦国就送姬圉回国为君,秦国不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因此,现在除了楚国可能接纳公子外,再没有其它国家了。其余的宋、郑、卫、鲁、曹、陈、蔡等国,国力中等,无法与四个大诸侯国抗衡。”“以子犯之见,”狐偃接着说:“国力中等的国家,的确不足以成事,子犯也认为咱们除了去楚国,没有别的选择了。”
“公子,”介子推问道:“咱们可否先在国力中等的国家等待臣下听说夷吾已经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如果他死了,咱们可以让朝中的大夫们在国内策应,迎接公子回国。公子以为如何?”重耳笑而不答,他认为这是行不通的,过去几年有过多次的接应行动,却都没能成功,他对策动内应的计划,早已失去信心。
“老臣认为还是要去楚国。眼下有能力、也有可能护送公子回国的,只有楚国。为了公子振兴晋国的大业,即使其中暗藏了三分危险,咱们还是要去试试。公子若能化险为夷,就能逢凶化吉,请楚国送公子回国。”狐偃坚定地说。
“虽然有危险,”赵衰进言道:“但臣下相信公子有能力取得楚侯的信任,帮助公子回国。”
“公子,别再犹豫,咱们出发吧!除此之外,别无良策了。”先轸说得更干脆。
重耳面容严肃,颔首说道:
“此次楚国之行,虽潜伏着危险,但吉多凶少,诚如宋侯所言,楚侯觊觎霸业,包藏祸心,令尹芈子玉本性凶残,诡诈多谋。但重耳仍决意去楚国,目前楚国与重耳并无利害冲突,楚侯应不至于毫无信义,加害重耳,受天下人耻笑。楚国一向以泱泱大国自诩,为了顾全国家体面,绝不敢轻举妄动。重耳相信,此行必能化险为夷!”
众人皆信服重耳所言,于是还是决定去楚国。
二十多辆马车又再次哒哒地上路了。魏武子为重耳驾车,颠颉坐在车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以防又有什么刺客前来。
从郑国到楚国,路途非常遥远。重耳与随臣们决定先往西南走,到了南阳,再向正南方走,越过荆门,直奔楚国郢都(湖北江陵县境)。
4
袅袅秋风吹过了洞庭湖,湖滨落叶纷纷。
重耳从郑都南下,渡过汉水,千里迢迢来到长江北岸的楚国都城——郢都。
郢都是南方繁华的大都会,东西长九里,南北宽七里,面积达
四十八平方里,有七座城门。
重耳来到北门,看到一道宽约十五丈到二十五丈的护城河。重耳一行人的车马便停在河的北岸。魏武子向城门守吏举手示意,接着扯开嗓门大喊:
“晋国公子重耳前来投奔楚国,望贵国予以接纳。”
城门守吏闻讯,立即向楚成王奏报。重耳和随臣们默默等待着,他们不知楚成王会不会接纳他们,如果接纳又会用何种礼制?或者,楚国也像郑国那样,出了像叔詹那样的大夫,向楚侯建议杀了他们?重耳谨记宋襄公善意的警告,丝毫不敢放松。
楚国是个南方大国,资源丰富,国力雄厚。楚成王是个奋发图强的诸侯,曾先后灭掉了在河南南部的申、息、邓等国,向北发展,企图与齐桓公争霸中原。
周惠王二十一年(公元前六五六年),齐桓公姜小白率领齐、宋、陈、卫、郑、许、曹、鲁八国联军攻蔡。蔡军望风溃败,四散奔逃。八国联军南进,饮马长江,列阵于楚国边境楚成王派大夫屈完去质问齐桓公,齐国居于北海,楚国地处南海,互不侵扰,不知齐国到楚国边境意欲何为管仲代齐桓公出面,他指责楚国没有每年向周天子进贡包茅(菁茅草,味香,祭祀时用以滤酒去渣),周昭王到南方巡狩,渡过汉水时,掉在汉水里死了,楚成王也有责任。屈完承认没有每年向周室进贡的确有错,但周昭王死于汉水,怎可责怪楚王要怪就去怪汉水好了。
于是,诸侯国联军进兵到陉地(音形地,河南偃城),自春而夏,双方相持不下,不敢轻易交战。到了秋天,楚成王派屈完到齐国军营讲和,齐国见无法使楚国屈服,便与楚国结盟。联军退到召陵,双方订定“召陵之盟”。齐桓公至此也暂时阻挡了楚国的北进。
齐桓公死后,楚成王再度萌发图霸中原的野心,凡是想称霸中原的国家,他都不惜与之一战,泓水一役中,他将宋襄公打得一败涂地便是一例。
凡是想当盟主的君侯,对于流亡的重耳都相当礼遇,齐桓公如此,宋襄公如此,楚成王想当盟主,自然也不例外。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对岸的城门守吏缓缓放下了吊桥,恭谨地打开城门,让重耳一行进入郢都。重耳一进入城门口,便看到楚国大夫屈完亲自前来迎接。
郢都是南方的大都会。重耳的驷车穿过了郢都市中心,他左观右览,对于南国的风物有着极浓厚的兴趣。郢都街市的拥挤不亚于齐都临淄。在宽阔的街道上,车流如水,行人如潮,道路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手工艺品。楚国的生意人正在做买卖,大声吆喝着重耳听不懂的方言。令人惊奇的是铸铁的作坊,重耳要魏武子放慢行车速度,细细地观看店中的铸铁。
楚国的铸铁技术比西方各国要领先一千九百多年。铸铁要在摄氏一千三百度的高温下才能冶炼出来。
重耳觉得楚国在工业生产的技术上,比起任何一个国家都先进多了,心中暗暗地佩服。
屈完安排重耳一行住进了贵宾居住的上舍里。这豪华富丽的贵宾馆舍,再次使重耳大开眼界,惊讶于楚国摆饰的豪奢。
中午时分,楚成王在官中设宴款待重耳一行。当重耳带着赵衰等人进入楚宫的时候,楚成王用周天子接待诸侯的礼节来招待他。宫内宽敞的酒宴大厅,陈列着上百种酒肴礼器,不但有周天子招待诸侯的传统八珍名菜,还有南方独特的鲤尾、猩唇、熊掌、猴脑等佳肴。
酒席上要献酒九次。重耳想要推辞,赵衰郑重地说:“这是上苍的安排,公子还是接受吧!对一个逃亡的人,楚侯用对待诸侯的仪节礼待,若非上苍示意,楚侯怎可能这样做呢?”楚成王笑容满面,命人向重耳献酒九次,这是帝王宴请诸侯国国君的礼节,重耳十分感动。
宴会结束之后,楚成王喝了不少酒,猜测重耳应会感激这番礼遇的恩德,便开口问道:
“公子若回国为君,将打算如何报答寡人呢”重耳再拜稽首,说道:
“美女、宝玉和丝帛,楚君已经有很多了;鸟羽、牦牛尾、象牙和皮革制的甲胃是贵国特有的名产,那些流传到晋国去的,都是楚君看不上眼的,楚君希望重耳如何报答您呢?”
楚成王的心思不在于美女、宝玉或丝帛,他在意的是楚、晋两国的地位高下。
当年,周成王在岐山南面与诸侯会盟,楚国被视为荆蛮之地,楚侯被指派负责堆放包茅、设立望表,并与鲜卑一起守望院中燃烧的燎火,没有资格参与会盟。
如今情势不同了,楚国已成了强国,楚成王一心要北上,以称霸中原,而他要征服的对手就是齐国与晋国。齐国国力日衰,晋国夷吾无道,但重耳一旦入主晋国,晋国便可能再度崛起,甚至称霸。楚成王不停地思虑着:是否要送重耳回国为君如果重耳回国为君,会顺服于楚国吗楚成王知道重耳的态度关系着楚国图霸的成败。这
么一想,转而以严峻的目光逼视重耳,提高了声音说:
“公子所言虽是实情,但寡人还是要听听公子将怎样报答寡人?”
重耳也是个聪明人,听出这话里饱含着“威逼”的语气。楚成王的意思显然是说,只要重耳许诺来日将顺服楚国的盟主地位,他就派人护送重耳回国,登上君位;否则,不但不会帮助重耳回国,说不定还会把重耳杀了。重耳心念急转,颇觉为难,他虽然想回晋国,但是他更认为晋国绝不能向楚国屈服。重耳认为君子说话必须坦诚,并不想隐瞒自己的立场,便低头答道:
“重耳若托楚君之福,回到了晋国,万一将来晋、楚二军相遇,重耳愿意向楚君退让,叫晋国军队先退后三舍(一舍为三十里)。假如楚君仍不满意,重耳只好左手拿鞭,右手执弓,肩上挂满箭袋弓囊,与楚君周旋到底了。”
楚成王一听,马上变了脸色。他从重耳不卑不亢的言辞,见识到重耳坚不可摧的人格,也觉得重耳果非浪得虚名。楚成王知道重耳将是他未来图霸中原的强硬对手。
“主公,”芈子玉靠近楚成王,低声道:“请您杀了重耳,如果让他回到晋国,必然会成为楚国最大的祸患。”
芈子玉说完退到一旁,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盯着重耳。他认为楚成王以迎接诸侯的礼节招待重耳,重耳不但不知报答,反而出言不逊。他趁着楚成王沉吟不语时,偷偷移步,想出去调动军队来包围大殿,把重耳和他的随臣们通通杀尽。
重耳注意到芈子玉眼里闪烁着极不友善的目光,似乎想要进行一场杀戮,而他今日可能就要命丧楚宫了,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魏武子也发觉芈子玉神色有异,眉宇间充满了杀气,便起身走到重耳背后,以防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