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营地的暑气混着腐朽和草药的味道,令人窒息。
营帐区外围,新添的土坟又多了几座。抬尸的役夫脚步沉重,经过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脸上是麻木和恐惧交织的神情。疫病并未因黎音袅和江令舟的不眠不休而退却,药材的匮乏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刃。
“又一个…今天第三个了。”有人低声说。
“说是昨天还好好的,夜里就不行了。”
“药呢?黎大人不是说药材就快到了吗?”
“快到了?这话听了多少遍了!我看是根本到不了!”一个尖利的声音插了进来,说话的是个颧骨高耸的男人,姓赵,据说是从下游村子逃难过来的,“我看,不是药材到不了,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拿到!”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变了。恐慌中掺杂了愤怒。
江令舟正好带着几个兵士巡查营地卫生,听到这话,停下脚步。“赵老七,休得胡言!朝廷的药材、粮食一直在路上,从未断绝。只是路途艰难,损耗在所难免。”
赵老七立刻转向他:“江大人,你说得轻巧!损耗?我看是克扣吧!不然为何每次送来的药材都少得可怜,还多是些不顶用的便宜货?真正救命的药,怕是都被你们留在后头,或是转手卖了吧!”
“放肆!”江令舟呵斥,“救灾物资账目清晰,皆有记录可查。你再敢妖言惑众,休怪我不客气!”他心里清楚,近几批送来的药材确实品质不佳,甚至有些隐有霉变,但他不能在此刻承认,那只会引发更大的混乱。这些细节,他已密报给黎音袅,两人都觉得事情不对劲。
“我妖言惑众?”赵老七冷笑,“大家看看!我们在这里等死,人家官老爷吃穿不愁!凭什么?就凭他们投了个好胎?这疫病要是发生在京城,药材还会这么慢吗?还会缺吗?”
这话极具煽动性,戳中了灾民们内心深处的不公和绝望。人群开始骚动,一些人看向江令舟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敌意。
“江大人,赵老七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们的药材是不是真的被克扣了?”
“让我们看看账本!”
“对!看账本!”
几个兵士紧张地护在江令舟身前,手按在了刀柄上。
“都住口!”黎音袅的声音传来。她刚从诊病的帐篷出来,脸上带着疲惫,但语气不容置疑。“账本可以看,但不是现在。眼下最重要的是控制疫病,不是自乱阵脚。”
她走到人群前面,直面赵老七:“你说药材被克扣,可有证据?”
赵老七梗着脖子:“证据?这么多天药材运不到,死了这么多人,就是证据!黎大人,你别官官相护了!我看你和江大人就是一丘之貉!”
“我们若真是克扣药材,何必还留在这里,与各位一同承担风险?”黎音袅反问,“雍州如今是什么地方,你们清楚,我们更清楚。若非心系灾民,谁愿意待在这疫病横行之地?”
她的话让一部分人冷静下来,但赵老七显然不肯罢休。
“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也许是想捞取功绩呢?拿我们的命去铺你们的青云路!”他唾了一口,“我看,你们根本没能力控制住疫病!不如趁早滚出雍州,让朝廷换有本事的人来!”
“滚出去!”人群中有人跟着喊。
“对!滚出去!”
“换人!换人!”
喊声越来越大,情绪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黎音袅站在那里,没有后退。她看向那些被煽动起来的灾民,许多面孔她都认得,前几天还对她和江令舟感激涕零,此刻却变得面目狰狞。人心易变,尤其是在生死边缘。
她内心升起一股寒意。这绝非简单的民怨。赵老七出现得太巧,煽动的话术也太精准,句句都打在灾民最痛的地方。雍州的补给线出问题,京城那边柳成峰刚刚发难…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诸位,”黎音袅提高声音,“我知道大家心急,害怕。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相信朝廷,相信我们。我和江大人在此承诺,只要还有一分力气,就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后续的药材和粮食正在加紧运送,请大家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时间?我们没有时间了!”赵老七嘶喊,“每天都有人死!再等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他转向人群,“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
“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