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摇头:“我藏在厨房灶台下,可等我再去拿……”她突然看向钱贵,“是他!他带着家丁搜家时,亲自拿走了卷子!”
钱贵拍案而起:“你个贱婢,竟敢攀扯本官!”
“是不是攀扯,验验便知。”周大人命人取来钱贵的文房四宝,“林墨的卷子用的是县学特供的澄心堂纸,你书房若有残留……”
话音未落,衙役匆匆来报:“大人!徐府墨庐地基挖出铁刀、血书,还有刻着‘墨骨’的竹简!”
林墨闭目长叹——那些他以为被烧毁的证据,竟因断墙坍塌而幸存。血书里父亲的字迹,终将拆穿柳氏的谎言。
“血书内容为何?”周大人追问。
“写着‘郑氏乃良家女,明媒正娶入徐门’。”衙役呈上残卷,“还有半句‘嫡子昭儿……’后面被刀划破了。”
徐昭猛然站起,又被衙役按回地上。柳氏望着堂外渐暗的天色,忽然笑出声:“周大人,您可知这山阴县的天,是谁家的天?”
话音未落,八抬大轿直入县衙。礼部侍郎王大人掀帘下车,腰间玉牌闪着皇家徽记:“听闻有人诽谤科举,本官特来监审。”
林墨心中一沉——这王大人,正是钱家的姻亲。
“王大人亲临,此案更需谨慎。”周大人不动声色地将血书移到烛下,“眼下有三桩疑案:篡改家谱、私刑虐仆、截卷舞弊,皆与徐、钱两家相关。”
王大人扫过林墨:“庶子无状,当以《大明律》严惩。至于卷子……”他转向张氏,“厨娘之女,如何能证明卷子被抢?”
张氏浑身发抖:“我……我看见钱老爷把卷子塞进了紫檀木箱!”
“简直荒谬!”钱贵拍桌,“我书房的木箱从不离身——”他突然噤声,因为看见林墨嘴角扬起的笑。
“木箱现在何处?”周大人追问。
“在……在后院厢房。”钱贵冷汗直流,下意识看向柳氏。后者微微点头,眼中闪过狠厉。
戌时,厢房。当衙役打开紫檀木箱时,所有人都愣住了——里面只有一堆碎纸,墨迹已被水浸得模糊。
“你!”张氏指着钱贵,“你早就毁了卷子!”
钱贵突然跪下:“大人明鉴,这箱子今早还好好的,定是有人趁机调换!”
林墨盯着箱底残留的稻壳,忽然想起张氏曾说过:“糙米是从厨余里捡的。”他俯身捡起碎纸,指尖触到一块硬物——是半粒米。
“这纸不是澄心堂的。”他举起碎纸对着烛光,“澄心堂纸迎光可见帘纹,而这些……分明是市井作坊的劣质纸!”
王大人脸色微变:“你是说,卷子根本没被放进箱子?”
恰在此时,衙役押着个小厮进来:“大人!在柴房抓到个偷纸的!”
小厮浑身发抖,怀里掉出半卷文稿。林墨瞳孔骤缩——正是他的《策论十篇》!
“说!谁让你毁卷的?”周大人厉声道。
小厮看向钱贵,后者猛地别过脸去。“是、是钱老爷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用厨房的糙纸调包……”
堂外惊雷炸响。柳氏踉跄着扶住桌角,听见林墨一字一顿地说:“所以真卷子,还在钱贵书房某处。”
子时,钱府书房。林墨在书架后发现暗格,抽出时带出一片衣角——是张氏的围裙。
“在这里!”他掀开暗格里的锦盒,露出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卷子。展开的瞬间,一张纸条飘落:“墨骨不可折,妾身待君归。”
张氏泣不成声:“这是我藏卷子时写的……”
王大人盯着卷子上的朱砂封印,忽然暴喝:“好个钱贵!竟敢私刻提学官印!”
钱贵扑通跪下,浑身筛糠般颤抖:“是柳氏主使!她说庶子绝不能中举……”
“住口!”柳氏终于崩溃,“你不过是个穷酸夫子,若非我徐家接济,哪有今日?”
林墨转身望向她,目光比暴雨更冷:“现在,该算算篡改家谱的账了。”他取出从墨庐挖出的族谱残页,“父亲临终前已将我录入族谱,是你用这火折烧毁了原件!”
柳氏望着那半支龙纹火折,忽然尖笑:“就算你证明了身份又如何?乡试已过,你终究是个落第庶子!”
“谁说乡试已过?”周大人突然开口,“今日本官奉皇上密旨,特准林墨补试——就在这钱府书房!”
林墨怔住。王大人脸色铁青:“周大人,这不合规矩!”
“皇上说,”周大人取出密旨,“‘但有真才实学,不拘科举程式’。”他看向林墨,“你可敢在本官眼皮底下,重写策论?”
寅时三刻,烛影摇红。林墨握着张氏偷偷送来的狼毫笔,在澄心堂纸上落下第一笔。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在“科举利弊论”几个字上镀了层银边。
柳氏被押出书房时,忽然看见林墨腰间晃动的银簪——不知何时,徐昭已将它悄悄塞回。嫡子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为什么……”她喃喃质问。
徐昭盯着地上的影子,声音低得像蚊子:“他的卷子……我看过。写的是‘天下无庶子,则科举无寒门’……”
卯时,鸡鸣破晓。林墨搁笔时,曙色正爬上窗纸。周大人拿起卷子,目光在最后一段停留:“‘墨骨非竹非木,乃寒门士子不屈之魂也’——好个墨骨!”
王大人铁青着脸告辞,路过照壁时,狠狠瞪了眼那行虽被雨洗却仍隐约可见的血字。林墨望着他的背影,摸向袖中竹简,新刻的“截卷”二字旁,又添了句小字:“真金不怕火炼,真卷不怕贼偷。”
张氏捧着热粥进来,眼睛肿得像桃子:“郑姨……会不会真的还在北地?”
林墨笑了,指尖抚过卷子上的朱砂印:“等放榜那日,我便带着这卷子去接她。到时候,我们要在徐府祠堂摆酒——”
“还是三桌?”张氏破涕为笑。
“不,”他望向初升的朝阳,“摆四桌。一桌谢天公作美,让真卷重见天日;一桌谢提学大人,敢为寒门做主;”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墙角发抖的钱贵身上,“还有一桌,谢这些想踩碎我骨头的人,让我知道,根扎得越深,越能触到云端。”
衙役押着柳氏经过庭院时,她忽然剧烈挣扎,指向林墨手中的卷子:“那卷子……有古怪!”
林墨挑眉:“哦?不妨说说看。”
“你用的墨……”柳氏瞳孔骤缩,“是墨庐的‘松烟寒’!那墨遇水即化,根本过不了誊录这一关!”
张氏脸色煞白:“我、我忘了告诉你,钱家换了您的墨……”
林墨却从容一笑,翻开卷子背面:“无妨,我用的是双钩填墨法。字迹是假,筋骨是真。就像这世道——”他望向被晨光染亮的天空,“表面的墨色会褪,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永远不会消失。”
晨钟响起时,周大人带着卷子策马而去。林墨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张元亮说过的话:“墨比刀长久。”此刻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不是火能烧尽、刀能斩断的。比如藏在暗处的真相,比如刻在竹简上的伤痕,比如每个寒夜里,对着油灯倔强生长的希望。
而在千里之外的北地,某个破旧的驿馆里,郑氏摸着枕边的银簪,忽然望向南方。窗外的风卷起半片残叶,落在她正在抄写的《孝经》上,页角隐约可见“庶子”二字。她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儿子,正带着她的希望,在科举的战场上,与整个世道的偏见,展开一场生死攸关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