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个花楼浪客,能懂什么排兵布防?
九天。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落在一个日日泡在墨香与纸糊棚子里的人身上,却如度寒冬。
天光正好,青州书院的考场外头早早聚起了一大群人。
有考生家眷,学徒,茶客,也有专门来凑热闹的街坊市民。
这一日,乡试正式结束。
考棚的朱门“哐当”一声开了,从里头陆陆续续走出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
有的人神情恍惚,有的人意气风发,有的人憋着笑,有的人压根没力气开口。
考完了!
这一刻的阳光,仿佛都比考前要灿烂几分。
“我以为我撑不过第七天……现在真出来了,我觉得我还能活两年。”
“你是活着出来了,可你那张卷子还能活着进复卷吗?”
“闭嘴吧你,我至少写完了三题。你不还在最后一场抄错题了吗?”
“啊对……我那一题写成了论先王之制礼,结果题目是论先王之法治……差字如隔天堑。”
一时之间,书院外头满是杂声。
哀叹声、怒骂声、干笑声、装模作样的镇定声混杂成一锅烂粥。
有考生一出门就趴在地上长跪不起,嚎啕大哭。
“这辈子再也不考了!这破场我一脚都不想踏进来!”
有考生拉着朋友衣袖激动得语无伦次。
“兄弟!我把忠恕之道写成忠庸之道了!怎么办!怎么办!”
也有人语气冷淡地骂出声。
“朝廷出题也不怕天打雷劈!这哪是考才学的,这分明是刁难人心!”
而在人群中央,一个身穿暗青直裰、面容俊朗的青年被众人团团围住,正是成瀚文。
他虽然在诗会上被沈阳压了一头,但在许多书院学子眼中。
沈阳不过一介风月词人,而真正擅长策论八股、格局稳定的,还是成公子。
“成兄,你看这次题是不是太过诡奇?我那策问写完总觉得像八股。”
“对对对,尤其那第三题论孝廉出仕,我一整篇都围着礼法写,后来才觉不对。”
“成公子,你觉得你这回能拿第一吗?”
面对众人的七嘴八舌,成瀚文依旧维持着一贯的沉稳姿态。
他并未如往常那般侃侃而谈,而是静默片刻,才温声开口:
“第一不敢说,但我已尽力。”
这话既不谦,也不傲,只是一种中正平和的自我判断。
他缓缓抬眸,望向西天那一抹残阳,眼神中多了几分凝思。
“策问不同于诗词,也不同于八股。”他说,“策论重在一个‘实’字。”
“而‘实’的根本,在于你心中是否真有答案。
不是你背了多少句圣言,不是你记了多少兵书,而是你能不能——真的写出一策。”
他顿了顿,眼神在众人之间扫过,忽然轻轻一笑,带着自嘲意味:
“可我写到第三题时,发现自己没了答案。”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起哄吹捧的几个学子顿时噤了声。
喧哗像是被风一吹,倏然散了些许。
这一刻,站在成瀚文身边的几位青州书院的学子都露出复杂之色。
这等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不过一声感慨。
但成瀚文说出,便叫人心头发冷,彷佛大厦根基都在这一瞬微微动摇。
人群中,有人低声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找认同。
“连成公子都如此……那沈阳那种人,怕不是更无从下笔吧?”
“是啊,他平日里只会写些风花雪月的词章,那点子诗兴在酒楼里能唬住人。”
“可这策问八股……哪轮得到他?”
“一个在花楼吟诗的词客,还想谈边防兵事?可笑。”
“他不过是个绣花枕头,面上光鲜,肚里怕是空得叮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