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这些娘娘们连乾元殿门槛都不踏,偏生今日皇上微服出宫,竟都跟约好了似的轮番造访。
他强撑着赔笑,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滴进衣领:“娘娘息怒,周公公去太医院取药了,这晚上的风还是有些凉的,娘娘不如先回去,别吹着风冻着了。”
“凉?”元充仪冷笑打断,莲步绕过他径直往殿内闯,“本宫倒要看看,本宫站在这里到底会不会受凉!”
小福子脸色更难看了,这都是是什么事啊。
“爱妃站在这里做什么?”
君景珩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门后悠悠传来,尾音带着帝王特有的慵懒与威严,明明隔着厚重的门板,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惊得在场众人呼吸一滞。
那道低沉醇厚的男声骤然响起时,元充仪手中的丝帕险些滑落。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绣着金线的袖口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熟悉的声线像根细针,直直刺进她精心维持的镇定——分明该是在宫外的时辰,这声音怎会出现在此处?
鎏金护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惊涛。
“皇上今日其实难不成没出去?”喉间溢出的呢喃裹着疑虑,尾音在喉间打了个旋。
廊下悬挂的麻雀突然扑棱翅膀,惊得她猛地抬头,目光扫过紧闭的朱漆门扉。
“不可能出错的。”她咬住后槽牙,想起今早宫人传来的密报,想起那个狐媚惑主的贱婢,跟在皇上身后登上马车的画面。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护甲尖锐的边缘,心底冷笑渐起: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就算有人能模仿皇上声线,没见到龙颜,谁能证明这不是调虎离山的把戏?
风卷起鬓边的珍珠步摇,元充仪忽然抬眸,眼角眉梢瞬间堆起柔媚的笑意。
她款动腰肢上前半步,眼波流转间满是关切,声音里刻意添上几分焦急与担忧,又浸些蜜般甜腻:“皇上,你让嫔妾好生担心啊。”
指尖轻抚过鬓角,刻意压低的嗓音染着几分颤意,“昨日还见圣体康健,怎么突然身子就不适了?”说着,轻轻咬了咬下唇,似是难掩内心的忧虑。
“刚好嫔妾做了碗汤端过来,皇上既然醒着不如喝一点,也让嫔妾好好的陪一下皇上。”
她扬起一抹温柔的笑,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食盒,语气愈发轻柔谄媚,“这是嫔妾自己跟御膳房的人学的,亲自熬制的补汤,最是滋补,皇上喝了定能尽快痊愈。嫔妾也能在旁伺候着,也好随时照应皇上。”眼神紧紧盯着房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紧张。
“劳爱妃挂心,不过朕今日染了风寒,不应出来见人着凉。”
男子的声音说到这停顿了下来,随即响起的就是“嘎吱”的声响,伴随的就是门被打开。
君景珩缓步踏出房门,玄色锦袍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绣着的蟠龙仿佛随时要腾空而起。
他微微皱眉,声音低沉,带着些虚弱,却依旧难掩上位者的气场,“本想着好好歇着,免得过了病气给旁人,倒是让爱妃费心了。”
“不过朕怕自己要是再不出来的话,元充仪恐怕就要一直站在门口了。”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元充仪,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要将她心底的算计都看穿,“爱妃这般执着,若是朕再不现身,旁人还以为朕苛待了爱妃呢。”话语间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
“皇上恕罪,嫔妾也是担心皇上……”
元充仪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膝盖微微颤抖,慌忙跪下行礼,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嫔妾一时心急,只想尽快见到皇上,确认皇上无恙,还望皇上恕罪。”
“嫔妾现在看到皇上也就放心了,不打扰皇上了,这就先回去了。”
她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君景珩的目光,强装镇定地说道,“既然皇上龙体有恙,嫔妾也就不打扫皇上了,还需好好休养,嫔妾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说完,起身时身形都有些不稳。
沉默半晌,君景珩的喉间溢出一声冷哼,音色低沉而冷冽,轻飘飘地落在元充仪耳中,却让她如坠冰窖。
这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压得她心口发闷,双腿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她垂首盯着青砖地上自己的影子,睫毛不安地颤动,绞尽脑汁揣测着圣意,却怎么也摸不透皇上此刻的心思——这冷哼,究竟是不满她的试探,还是另有深意?
寂静在殿门前蔓延,空气仿佛凝固。
元充仪大气都不敢出,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耳畔轰鸣。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终于传来那道令她既敬畏又忐忑的声音,“回去吧。”短短三个字,不带丝毫情绪,却让她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
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心头,元充仪强撑着行礼,声音微微发虚却又透着掩不住的庆幸:“是。”
她缓缓直起身,后退两步,这才敢偷偷抬眼望向那个如巍峨高山般的身影,随后转身时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仿佛再晚一步,就会被这令人窒息的威压彻底吞噬。
踩着碎玉铺就的宫道一路疾行,元充仪攥着丝帕的指尖早已泛白。
直到转角处的朱红宫墙彻底遮住乾元殿飞檐,她紧绷的脊背才骤然塌下,重重靠在冰凉的宫墙上。
胭脂精心点染的唇色在惨白的脸色映衬下愈发刺目,眼底翻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哐当——”青瓷茶盏砸在金砖上的脆响惊飞梁间燕雀,鎏金缠枝莲纹的碎片溅到裙裾,在猩红织锦的映衬下宛如鲜血。
元充仪踢开脚边的瓷片,素手抓起妆奁里的翡翠簪子狠狠掷出,“今日让本宫在皇上面前丢尽了脸!”尾音尖利得近乎破音,铜镜里映出她扭曲的面容,倒像是被勾了魂的厉鬼。
一直垂首立于廊下,像尊无声泥塑的宫女,终于上前半步,月白色裙裾扫过满地狼藉。
她抬手理了理鬓边歪斜的绢花,袖口掠过一抹暗纹,声音如同古井无波的死水般平静:“元充仪莫要气坏了身子。”
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眼神扫过满地狼藉,“今日不过是皇上回宫的时辰比预计早了些。”
她顿了顿,语气甚至夹杂着一丝丝的嘲讽,仔细听,好似又没有,“前日便有宫人瞧见那贱婢同皇上一起出宫去,今日更是看到那贱婢跟着皇上的马车出去了,皇上带她出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本就是无需验证的真相。何苦为了这点意外,折损了您的体面?”说着,又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元充仪涨红的面庞,袖中手指轻轻蜷起。
话音未落,元充仪猛然转身,额间的珍珠坠子随着动作晃出刺目光芒。
她扬起的巴掌悬在宫女脸侧半寸处,指甲几乎要划破对方平静的面皮,腕间金镯撞出清脆声响,却在触及对方腰间暗纹玉佩时猛地僵住。
“出去!”元充仪深吸几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怒意。
看着宫女福身退去的背影,她抓起案上的铜镜狠狠砸向屏风,鸾鸟衔枝的镜面应声而碎,映出无数个咬牙切齿的自己。
殿外暮色渐浓,摇曳的烛火将满地狼藉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她千疮百孔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