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落花掠过宫墙,乔瑾提着食盒转过回廊时,正听见大公主雀跃的笑声。
粉衫少女鬓边垂着珍珠流苏,发间新簪的海棠还沾着晨露,见到乔瑾的刹那,乌亮的眼睛顿时弯成月牙:“阿瑾!”
庄妃浅杏色的宫绦随着动作轻晃,素白绢帕掩着唇角的咳嗽。
她伸手拦住女儿前冲的脚步,指尖在大公主腕间稍一用力,簪着东珠的护甲便在日光下泛出冷光:“胡闹!才喝了药就乱跑。”
大公主绞着裙角跺脚,裙摆上绣的并蒂莲随着动作起伏:“女儿已经大好了!昨儿太医院的王太医还说,只要多走动……”话音未落,庄妃便用帕子按了按女儿发烫的脸颊,袖口溢出的药香愈发浓烈。
乔瑾垂眸行礼,目光掠过庄妃腕间暗纹缠枝莲的金镯子——那是太后生辰时特赐的。
她屈膝时闻到更馥郁的苦药味,混着庄妃身上的龙脑香,像团潮湿的雾气笼在鼻尖:“大公主身上的药味这样重,大公主可是病了?”
庄妃闻言轻叹,眼角细纹里藏着三分疲态:“是啊,这孩子总爱贪凉,昨儿偏要在荷塘边吹风……”她话音婉转,却在大公主张嘴欲辩时,不着痕迹地提高声调:“快些回宫歇着,莫要再让太医们操心。”
大公主委屈地抿着唇,珍珠耳坠随着摇头轻轻晃动:“女儿只是想和乔姐姐去御花园放风筝……”
“不行!”庄妃陡然收紧的手指,将女儿袖口的金线刺绣捏出褶皱,“等病好了再说。”
乔瑾后退半步,食盒上的缠枝莲纹硌着掌心:“殿下千金之躯,确实该将养着。”她抬头时,正撞见大公主湿漉漉的眼睛,忽然想起前日在御书房,这姑娘还举着风筝线在回廊上飞奔,笑声惊起满树白鸽。
庄妃转身时,广袖扫落石阶上半开的玉兰。
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乔瑾裙角,混着若有似无的药味,在风里散成一缕叹息。
乔瑾踩着满地残花回到乾元殿时,鎏金兽首香炉正吐出袅袅青烟。
玄色龙纹屏风后传来书页翻动的声响,她捧着食盒绕过屏风,正看见皇君景珩执笔的手顿在宣纸上,墨迹在“勤政”二字末尾洇开一抹深色。
“回来了。”君景珩搁下笔,龙袍上的金线蟠龙随着动作微微起伏,目光扫过她鬓边沾着的玉兰花瓣,“去了这么久,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乔瑾将食盒里的桃花酥摆在青玉案上,指尖触到瓷碟时仍带着凉意:“在回廊遇见了庄妃娘娘和大公主殿下。”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君景珩轻笑一声,那声音裹着三分揶揄:“看来朕的大公主又闯祸了?”
“殿下只是想放风筝。”乔瑾抬眸,正对上君景珩含笑的丹凤眼,烛火在他眼底碎成星子,“不过庄妃娘娘说大公主染了风寒,药味浓得隔着半丈都能闻到。”
案上的青铜博山炉突然发出轻响,龙首嘴里的青烟猛地颤了颤。
君景珩指尖摩挲着白玉镇纸,面上笑意未减,声音却冷了下来:“风寒?前日朕见她还活蹦乱跳地给淑妃的鹦鹉喂食。”
他忽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满地奏折,“走,陪朕去昭阳殿看看。”
……
这边的昭阳殿。
昭阳殿的暖阁内,庄妃竹帘半卷,贤妃斜倚在金丝软榻上,指尖绕着鲛绡帕上的并蒂莲纹,眼波流转间尽是慵懒:“妹妹也太小心了,不过是些微风寒,何苦拘着公主不许出门?”
她话音未落,元充仪已捧起茶盏轻啜,鎏金护甲与白玉盏相碰,发出清脆声响:“姐姐不知,前些日子长公主府的小世子,也是吹了风便发起高热,可把王妃急得……”
庄妃捏着药碗的指节泛白,碗中药汁随着她动作轻轻晃荡:“对啊,而且姐姐有所不知,昭宁自幼体弱,太医说要悉心调养。”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宫人通报声,玄色龙纹衣摆掠过门槛的刹那,贤妃手中茶盏险些跌落。
贤妃和元充仪两人都没有想到她们只是过来看看大公主,居然能在这里碰上皇上,不过贤妃却是大概猜到皇上会过来,倒不是特别的意外。
君景珩身后,乔瑾素色裙裾沾着夜露,发间玉兰花瓣半凋,倒像是刚从御花园捡来的碎玉。
“皇上万安!”贤妃福身行礼时,抬头时,却看到跟在君景珩身后的乔瑾,目光随意的瞥了一眼,又很快的收回。
元充仪攥紧帕子,连声道:“陛下怎么突然来了?可是外头风大,仔细着了凉。”
君景珩抬手示意众人免礼,目光落在庄妃怀中缩成一团的大公主身上。
大公主通红的脸颊,还有殿内若有似无的药香,让他眉峰微蹙:“听说昭宁病了?”
话音未落,贤妃已轻笑出声:“陛下可算来了,臣妾正同庄妃妹妹说,这风寒来得蹊跷——前儿个大公主还在臣妾宫里吃茶,半点不像染病的样子。”
庄妃意味不明的瞥了贤妃一眼,笑着解释道:“昭宁昨日晚间在在池塘边玩耍,待了许久,这晚上的风本就冷,自然就冻着了。”
此时的昭阳殿外,许良娣便提着描金食盒疾步而来,茜色裙摆扫过青石阶,惊起几只歇脚的流萤。
她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跑动叮当作响,尚未跨进门槛,便夸张地捂住心口:“呀!皇上怎么也在这儿?莫不是妾身来得这般巧?”
“没想到过来想看看大公主,居然还能在这里看到皇上,看看嫔妾来的巧了。”
殿内众人循声望去,贤妃倚着鎏金靠枕冷笑,元充仪低头绞着帕子,庄妃则将大公主往怀里又拢了拢。
君景珩负手立在窗前,玄色龙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闻言却未回头,一旁的贤妃却是冷讽开口:“来得倒快,是顺风耳成了精?”
许良娣盈盈福身,眼角眉梢尽是娇嗔:“姐姐可折煞妾身了!前几日见大公主馋云片糕馋得紧,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御膳房盯着。”
她掀开食盒,枣泥酥的甜香混着桂花蜜味漫开,“谁承想到昭阳殿的时候,这才发觉原来皇上也在这里,要是早知道皇上也在这的话,嫔妾就好好打扮一番了。”
话音未落,君昭宁听到吃的,突然从庄妃怀中探出脑袋,奶声奶气道:“许姐姐的糕点好香!”
庄妃面色微沉,正要开口,君景珩已转身接过食盒,指尖不经意擦过许良娣的手背:“难得你记挂着昭宁。”
他掀开食盒,看着里头整齐码放的糕点,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只是这云片糕切得歪歪扭扭,倒像是猫儿爪子挠出来的。”
许良娣娇笑着跺脚,绢帕轻轻甩在君景珩袍角:“陛下就会打趣人!分明是御膳房新来的小太监笨手笨脚,妾身明明盯着……”
她突然瞥见贤妃似笑非笑的眼神,声音戛然而止,转而蹲下身将枣泥酥递给大公主,“快尝尝,凉了可就不好吃啦。”
殿内烛火明明灭灭,乔瑾望着许良娣刻意挺直的脊背,还有她发间那朵摇摇欲坠的绢花,忽然想起御花园的野蔷薇——越是用力绽放,越显得单薄可怜。
君景珩看了几眼,得知没有大碍就回去了,这屋子里的胭脂水粉的味道不说皇上了,就连乔瑾自己闻到都觉得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