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景珩弯腰捡起佛珠,指腹碾过上面的刻字。
帐中传来王婉仪的低吟,像濒死的鸿雁。
太后的话音刚落,帐中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细弱得像小猫叫。
稳婆浑身是血地抱着孩子转身,襁褓上还沾着产妇的血:“皇上!是皇子!只是……”
“只是孩子不足月,脐带绕颈三匝,怕是……”王太医搭完脉,额角的汗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圆斑。
“送去暖阁,让奶娘用鹿乳喂。”他转身时,袍袖扫过太后身侧的香炉,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涌进鼻腔,
太后望着君景珩绷紧的肩线,不禁叹了口气,那宫女的容貌的确是艳丽,但是这后宫最不缺的也就是貌美的女子,也不知那宫女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皇后不知何时走到暖阁门前,隔着纱帘看见乳母抱着孩子跪在炭盆前,暖阁四角摆满了驱寒的艾草。
她指尖抚过腕上的翡翠镯,那是今早从库房取的,与王婉仪陪嫁的那对原是一对。
“皇上可曾看过小皇子?”她轻声问身边的掌事宫女,烛火在睫毛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回娘娘,皇上还未曾看过皇子。”宫女话音未落,便见君景珩的身影从月洞门转过,明黄色衣摆上还沾着宫殿里的沉水香。
他走进暖阁时,炭盆“噼啪”炸开火星,映得孩子的脸终于有了点血色。
君景珩进暖阁过来看一眼皇子,还是因为太后刚刚在他耳边所说的那番话,他这才进来。
殿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皇后看见君景珩袖口沾着的血渍,突然想起地牢里檀心后背的鞭伤。
原来帝王的慈悲,从来都是裹着冰的火,烧了旁人,也冻了自己。
王婉仪在卯时初醒转,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寒鸦的叫声,混着远处慎刑司传来的隐约鞭响——是檀心的刑罚,该开始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腕,那里有生产时抓出的血痕。
“娘娘,小皇子……”稳婆捧着热汤进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王婉仪扯出一丝笑,指尖抚过腹部尚未消下去的妊娠纹:“带过来吧,我看看。”
当襁褓中的孩子被放到臂弯里时,她忽然发现孩子左耳垂有颗红痣,和君景珩幼时一模一样。
泪水突然涌出来,混着鬓角的冷汗,滴在孩子苍白的脸上。
慎刑司檐角的铜铃在晨风中轻响,第一道晨光刚漫过含元殿飞檐的瑞兽雕饰,君景珩的玄色衣摆便被檐角漏下的金光镀上冷边。
他按在汉白玉栏杆上的指节泛白,望着天际线处逐渐褪去青灰的鱼肚白,眼底是彻夜未眠的血丝。
周盛海垂着的手背上青筋凸起,膝头压着的明黄绢帛还带着温热,那上面“王婉仪”三个字被血渍晕开边角,像极了三年前她初次承宠时鬓边那朵开败的芍药。
黄绢上的小楷浸着血珠洇开的毛边,第七行“四月十五子夜初刻于含元殿后角门私会的“私会”二字被刻意加粗,墨线下面画着三道血痕直指证据栏——“宫外西直街槐树胡同三号,其母收王才人身边内监陈顺所赠纹银百两,附户部银号兑票存根”。
那些字迹在晨露中蒸腾着血气,仿佛能看见檀心咬破指尖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血痕。
君景珩指尖揉着太阳穴转过身子,月白中衣领口还沾着昨夜审案时溅上的墨点。
他望向阶下身着鸦青翟纹宫装的皇后,声线像被晨露打湿的琴弦:“皇后,你到时候亲自走一趟寿康宫,”目光扫过供词上“王婉仪”三字时喉结轻滚,“就说慎刑司的供词,该让母后知道真相了。”
晨风掀起他鬓角碎发,露出眼下青黑的阴影,那是自昨日申时三刻审到子时初刻留下的痕迹。
皇后乌发松松绾着,一支翡翠簪子歪在鬓边,鸦青翟纹宫装的袖口被烛泪灼出几个焦斑,腕间一串东珠手串滑到肘弯,露出下面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红痕,眼里也是一夜未睡而熬红的眼睛。
殿角铜钟敲过三声,君景珩的视线落在阶下蜷缩成一团的檀心身上。
那宫女鬓边的银簪歪在砖缝里,露出后颈被刑讯时留下的鞭痕。
他望着对方发间沾着的草屑——大约是从慎刑司地牢带出来的,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晨雾散在空寂的殿宇间:“乱棍打死。”
“至于……”君景珩转身时衣摆扫过栏杆,目光望向远处尚在暖阁里的皇子方向,那里传来一两声模糊的儿啼。
他指尖捏住袖口金丝绣的蟠龙纹,声音陡然冷下来:“等皇子一满三个月,就将他抱到皇子所。”
晨风掀起殿角旌旗,将最后几个字散在渐亮的天空里,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
当他的靴声在台阶上响起时,周盛海手中的供词恰好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背面用朱砂画的小小襁褓图案,那是今早卯初刻才加急补上的处置意见。
鎏金香炉飘来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皇后望着皇帝转身时腰间玉佩晃动的流苏。
喉间泛起苦意,她踉跄着后退半步,裙裾扫过阶上未干的血渍:“怎、怎会…”
“娘娘?”砚秋的声音惊醒了她,望着刑讯房方向拖走的檀心衣角,“皇上…竟连亲骨肉都…”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殿角铜钟轰然作响,惊起檐下白鸽扑棱棱飞向天际,她望着鸽群掠过的轨迹,忽然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而方才皇帝说的“乱棍打死”四个字,竟比当年处置妄图毒杀她的妃嫔时,还要冷上三分。
坤宁殿内殿。
砚秋正捧着青瓷盆候在紫檀屏风前,盆里浸着的玫瑰露泛着细微波澜,映得殿中烛影摇摇晃晃。
皇后踉跄着扶住雕花立柜,鸦青翟纹宫装的腰带已松了两扣,腕间东珠手串滑到肘弯,露出三道新掐的红痕。
“娘娘,奴婢给您卸簪吧。”砚秋轻声说着,指尖刚触到那支歪在鬓边的翡翠簪,皇后忽然按住她的手,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眼下的青黑:“皇上…去乾元殿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