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娘,皇上卯初刻离开慎刑司,这会儿该到乾元殿了。”
砚秋不敢抬头,盯着皇后袖口的焦斑——那是昨夜她替皇上挡下飞溅的烛油时烧的,“奴婢已让人传话给各宫,今晨请安全免了,连景仁宫的李答应送来的燕窝粥,也都着人原样退了——”
“不必提这些。”皇后打断她,指尖摩挲着镜台上那方月白帕子,正是今早让周公公转呈给皇上的,帕角绣着的半枝海棠已有些褪色,“去取本宫的金丝楠木匣子来。”
砚秋应声而去,殿角铜漏滴答作响。
皇后望着镜中自己凌乱的鬓发,忽然想起昨夜在慎刑司,皇上握着乔瑾染血的手,眼中血丝比刑架上的鞭痕还要刺眼。
那时她跪在青砖上替王婉仪求情,膝头被碎瓷片硌出血来,皇上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娘娘,匣子来了。”砚秋捧着匣子回来,忽然瞥见皇后腕间的红痕,眼眶一热,“您这伤让太医院开点金疮药吧?”
“无妨。”皇后打开匣子,里面整齐码着十二道密折,最上面一道用朱砂标着“慎刑司供词”。
“去打听乾元殿的动静,若皇上召见周盛海,立刻来报。”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宫女隔着屏风跪下,声音带着颤:“启禀娘娘,乾元殿传来口谕——”
皇后按住砚秋要掀屏风的手,指尖掐进掌心:“说。”
“皇上让周公公传话,”小宫女额头贴地,“说早朝改在巳时三刻,又让御膳房煨了燕窝粥,特意交代要温着,还、还说”她偷瞄屏风上晃动的人影,“还说娘娘去寿康宫前,记得换件簇新的翟纹宫装,别让太后瞧着瞧着咱们宫里失了体统。”
殿内忽然静得能听见玫瑰露蒸发的滋滋声。
皇后望着镜中自己袖口的焦斑,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比殿角冰棱融化的水响还要冷:“体统?”
她指尖划过腕间红痕,“去回皇上,就说本宫记着体统呢——”目光落在匣子内的供词上,喉间泛起苦意,“皇上这是在警告本宫呢,在太后面前好好说话呢。”
乾元殿内。
鎏金暖炉吐着细烟,将帐中乔瑾的面容烘得愈发苍白。
君景珩的指尖刚触到乔瑾腕间的缠枝莲纹银镯,殿角铜漏便传来滴答声,混着檐角冰棱融化的水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皇上,卯时四刻了。”周公公垂着眸,视线落在御案上堆成小山的黄绫折匣,蟒纹靴底碾过青砖上未干的药渍,“内阁急件已用朱砂标了‘火’字,左都御史在朝房来回走了二十多个来回——”
帐中忽然传来锦被窸窣声。
君景珩的手指骤然收紧,盯着乔瑾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翼般阴影,直到确定那只是无意识的颤动,才松开按在她腕脉上的力道。
“让他们等着。”他的声音闷在绣着十二章纹的帐幔里,药碗里的参汤还冒着热气,太医院首座的汗珠却顺着山羊胡滴在青砖上,“再去催太医院,若辰时前还开不出醒神的方子——”
“皇上!”周公公突然提高声音,袖口掩住怀表的报时声,“皇后娘娘今早去寿康宫前,特意让奴才转呈……”
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叠得齐整的月白帕子,上面用金线绣着半枝凋零的海棠,正是乔瑾平日惯用的纹样,“娘娘说,慎刑司的供词已着人誊抄三份,其中一份……”
“行了。”君景珩猛地起身,腰间玉佩撞在炕桌上,发出清越的响声。
乔瑾的睫毛颤了颤,他的动作却顿在原地,直到确定她只是往内侧了侧身,才敢重新呼吸。
帐外的晨光透过茜纱,在他玄色衣袍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像极了昨夜慎刑司刑架上溅起的血珠。
周公公看着皇帝指尖捏住帕子边缘,指腹碾过绣线时的力道,几乎要将海棠花瓣揉碎。殿外忽然传来远处的钟鸣,是景阳宫报时的钟声,惊得檐下金丝雀扑棱翅膀。
“传旨,早朝改在巳时。”君景珩将帕子塞进袖中,忽然瞥见乔瑾枕下露出半幅素绢,边角绣着的并蒂莲已被血渍染红,“让周盛海叫御膳房煨些燕窝粥——”他喉结滚动,声音忽然轻下来,“要温的,别烫着她。”
晨光中,碎瓷片映着皇帝眼底的红血丝,像极了慎刑司地牢里,檀心被拖走时在砖缝里留下的血痕。
早朝匆匆的结束,巳时末的阳光斜斜切进乾元殿,将帐前鎏金香炉熏出的烟霭染成琥珀色。
君景珩的朝靴刚跨过门槛,便听见帐中传来锦被窸窣的响动——乔瑾正撑着肘要坐起来,鸦青色鬓发散在月白寝衣上,像夜鸦栖在初雪枝头。
“别动!”朝珠撞在炕桌上的声响惊得她指尖一颤,君景珩已快步绕过屏风,玄色朝服上的十二章纹还带着殿外的风露,“太医说你伤及气血,需静养。”
他的手掌按在她冰凉的肩头上,触感轻得像碰着一片将化的雪,生怕稍一用力便会碎了眼前人。
乔瑾浑身僵住,望着他腰间晃动的蟠龙玉佩——那是方才早朝上议事时,自己在迷糊中听见的玉佩撞击声。
龙床的明黄缎面刺得她眼眶发紧,昨夜在慎刑司地牢里被水泼醒的记忆混着药香涌上来,她忽然意识到此刻枕着的金丝楠木枕,比宫里最华贵的软枕还要高三寸。
“皇上……”她喉咙发紧,指尖绞着寝衣下摆,绣着并蒂莲的袖口滑到腕骨,露出三道浅红的勒痕,“奴、奴婢怎敢躺在此处……”话未说完便惶恐的要掀被下床,却被君景珩按住膝头,掌心的温度透过中衣传来,惊得她肩头猛地缩起。
“这里是乾元殿,朕说的算,让你躺在这里,你就安心得躺在这里。”君景珩声音放软,“昨夜你在慎刑司昏过去时,可知道朕……”
他忽然顿住,目光闪了闪,耳朵却是微微的红了,转移话题开口道:“先喝些参汤?御膳房煨了半个时辰,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