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瑾盯着他手中帕子,想起昨夜在刑架旁,他也是用这样的动作替自己擦去额角血迹。
龙案上的药碗还冒着细烟,王太医方才退下时佝偻的背影忽然闪过,她这才惊觉殿中竟无一个宫人侍候,唯有皇帝亲自捧着汤碗,指尖被热气熏得发红。
“谢、谢皇上……”她捧住汤碗的手仍在发抖,青瓷碗底的缠枝莲纹硌着掌心。
君景珩的目光却落在她唇畔未愈的烫痕上,指腹轻轻擦过她颤抖的下唇,惊得她差点打翻汤碗。
“慢些喝。”他忽然笑了,指尖替她拢好滑落的被角,明黄缎面映得他眼底青黑愈发明显,“朕让周公公把早朝折子都搬到偏殿,若你乏了便睡,朕……”
他声音忽然低下去,指腹碾过她发间残留的草屑——那是慎刑司地牢里的陈年干草,“朕就在外间批折子,哪儿也不去。”
乔瑾低头望着汤面映出的晃动烛影,皇上的倒影与昨夜将嬷嬷踹到时的身影重叠了。
腕间银镯忽然发出轻响,她这才惊觉自己无意识地攥紧了碗沿,而皇帝的手掌,正虚虚护在她肘弯下方,生怕她力气不支摔了碗。
“皇上……”她忽然抬头,撞上他眼中翻涌的情绪,那些在慎刑司没掉的眼泪忽然涌上来,却又在触及他衣上蟠龙纹时猛地咽下。
“嘘——”君景珩指尖按住她唇瓣,触到烫痕时微微发颤,“那些事暂且不提。”
“你只需记得,你是乾元殿的宫女,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动你一根头发。”
乔瑾蜷缩在锦被中,昨夜慎刑司的惨状如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神经。
记忆里,鲜血顺着石板沟壑蜿蜒,在冷月下凝结成暗紫色的纹路,那刺鼻的血腥气仿佛穿透时空,再次钻进她的鼻腔,让胃部泛起阵阵痉挛。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眼睫不住颤抖,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当那抹明黄龙纹衣角映入眼帘时,昨夜帝王眼含冷意的模样瞬间与眼前人重叠。
滚烫的烙铁、凄厉的惨叫、还有自己前世被囚禁时候的下场,如潮水般涌来,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窗纸还要苍白。
君景珩放下奏折,目光扫过乔瑾颤抖的肩膀。
她单薄的脊背在宽松的寝衣下微微起伏,攥着衣袂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凸起得可怕。
他蹙眉起身,绕过雕花木桌,弯腰去够床边的软枕,“伤还没好就别乱动。”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即将碰到软枕时,乔瑾突然如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后撤。
她因剧烈动作扯到伤口,疼得闷哼出声,却仍固执地将身体贴向床榻内侧,发颤的睫毛下,一双杏眼写满恐惧。
柔嫩的脸颊擦过他的指腹,带起一阵细碎的痒意。
君景珩的动作骤然僵住,看着女子瑟缩成小小一团,如惊弓之鸟般防备的模样,心底泛起莫名的烦躁。
他缓缓直起身,金丝绣龙的衣摆扫过床沿,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在怕朕?”他垂眸俯视着乔瑾,漆黑的凤眸里翻涌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话音落下,寝殿内陷入死寂,唯有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腾,将这份压抑的气氛缠绕得愈发浓重。
……
寿康宫。
鎏金香炉中檀香袅袅,太后斜倚在黄花梨拔步床上,指尖捏着佛珠的手终于松开。
昨夜得知王才人难产的急报,她回来便一直攥着佛珠跪坐在佛龛前,直到卯初传来婴儿的啼哭,紧绷的脊背才陡然松弛下来,仿佛全身筋骨都散了架。
“哀家这把老骨头,倒比不得宫里的铜漏耐用了。”
她自嘲般笑了笑,指腹揉着太阳穴,眼角的细纹里浸着青黑的疲倦,鬓边的银簪歪斜着,有些几缕白发混在鸦青的发间,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
贴身嬷嬷忙捧来温热的参茶,却见太后摆了摆手,“别忙了,让哀家眯一会儿。”话音未落,便靠在绣着缠枝莲的软枕上,眼皮沉重得像是坠了铅,转瞬便坠入深眠。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推开,皇后带着晨露的寒气闯了进来。
她鬓角的珠翠歪斜,月白羽纱裙上沾着零星的草屑,显然是一路疾走而来,眼下泛着青黑的阴影,一双丹凤眼布满血丝,却仍强撑着端正的仪态。
“太后醒了么?”她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崔嬷嬷连忙起身福了福身子,声音压得极低:“太后刚歇下半个时辰,昨儿守了整夜,怕是要多睡会儿了。娘娘要不先去偏殿用些早膳?”
皇后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卷用明黄缎带封缄的供词,指尖在封泥上按出浅浅的印子:“不必了,这是慎刑司连夜审出的口供,劳烦崔嬷嬷等太后醒后呈上去。”
崔嬷嬷双手接过供词,触到皇后掌心的凉意。
抬眼时,却见皇后已转身走向殿外,晨光照在她挺直的后背上,月白羽衣上的银线牡丹在光影里忽明忽暗,竟比平日多了几分萧瑟。
殿门合拢的刹那,传来她压抑的哈欠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麻雀。
鎏金漏壶里的水滴答作响,太后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佛珠从掌心滑落,在素白的帐幔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
君景珩甩袖推开寝殿雕花木门时,床榻上散着半幅未叠的月白寝衣,绣着并蒂莲的被角还留着体温的褶皱——人却不见了。
“人呢?”他的声音撞在空旷的殿内,惊得正在整理床褥的宫女手中玉枕“砰”地落在地上。
那小宫女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额头抵着青砖不敢抬头,鬓边银簪因磕头过猛歪进发间:“回、回皇上,乔瑾姑娘回房间了,奴婢们劝不住……”话到尾音已带了哭腔,殿内气压低得像要凝出水来。
君景珩望着床榻上那道她趴卧时压出的浅痕,指节慢慢攥紧。
他亲手处置了欺负她的人,为她出头,甚至破例让太医每日来诊,可换来的却是她害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