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瑾强打精神福身,腰间的坠子却“啪嗒”坠地。
珍婕妤眼尖,瞥见那是皇上去年赏的羊脂玉双鱼佩,此刻正滚在她脚边,鱼眼处沾了点泥。
“妹妹这是”她弯腰捡起玉佩,指尖轻轻擦过鱼纹,忽然压低声音,“可是在宁贵嫔的后园那受了委屈?
绿萝浑身一僵,下意识往乔瑾身后缩。
暮色中传来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响,乔瑾望着珍婕妤耳坠上晃动的东珠,想起这人上一世总在风口浪尖上装好人,转身就把消息卖给宁贵嫔。
喉间泛起苦笑,她伸手接过玉佩,指尖故意在对方掌心擦过:“劳烦姐姐挂心,不过是方才赏花时,不小心扭了脚踝。”
珍婕妤盯着她泛白的唇角,忽然轻笑出声,将玉佩塞进她袖中时,袖口露出半幅茜素罗纱,正是今春江南刚贡上来的料子:“妹妹可别骗我,要是真的受了委屈可要跟皇上说啊——”
她忽然凑近,香粉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不过妹妹既不愿说,我便当没瞧见。只是这宫里的路啊,可比御花园的石子路难走多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掌灯的梆子声,珍婕妤的宫女已撑开明黄绸伞。
她踩着三寸金莲转身时,披风上的金线绣蝶在灯笼下忽明忽暗,像极了宁贵嫔方才扫落蔷薇时的手势。
乔瑾望着她轿帘上晃动的流苏,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咽气前,珍婕妤也是这样笑着说“妹妹安心”,转身就给宁贵嫔送去了安胎药。
绿萝扶着她往前走,廊下宫灯次第亮起,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
乔瑾忽然停步,望着远处乾清宫方向腾起的烟火——许是皇上又在给宁贵嫔放她最爱的“银河落”。
膝头的痛意突然变得清晰可触,她摸了摸袖中温热的玉佩,忽然轻轻扯断了系玉的红绳。
“娘娘?”绿萝看着玉佩坠入池中的涟漪,惊得要去捞,却被乔瑾拉住。
水面上漂着几片残花,随着涟漪打转,像极了她此刻乱糟糟的心思。
“别捡了。”她轻声说,任由夜风掀起鬓角碎发,“有些东西,沉了便沉了吧。”
戌时三刻,君心殿的铜鹤香炉飘出袅袅沉水香。
乔瑾扶着廊柱跨过门槛时,腰间的玉佩坠子早已不知去向,只余下一根断了的红绳在夜风里晃荡。
绿萝攥着鎏金暖炉的手都在发抖,炉子里新添的碳火映得她眼角通红,像揣着团烧起来的晚霞。
“娘娘快歇着,奴婢这就去叫太医院!“她话音未落就往门口冲,却被乔瑾拽住袖口。
烛光掠过乔瑾泛青的鬓角,照见她额间细密的汗珠,像撒了把碎钻在苍白的脸上。
“先拿药箱来。”乔瑾靠在湘妃竹榻上,听着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宣纸,软塌塌的没力气。
廊下传来更夫打二更的梆子声,她望着屏风上的水墨寒梅,忽然想起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夜,君景珩抱着宁贵嫔送来的波斯猫儿,说她“这点小伤也值得大惊小怪”。
绿萝捧来的药箱打开时,飘出股清凉的薄荷味。
当淡青色的药膏触到膝头时,乔瑾猛地攥紧榻边的流苏——那青紫从膝盖蔓延到小腿,像团化不开的墨渍,比上一世被赐鞭刑时的伤痕还要触目惊心。
绿萝的指尖在发抖,药膏抹到一半忽然“啪嗒”掉了滴眼泪在伤口上,惊得她慌忙用袖口去擦。
“娘娘您瞧“她喉间哽着哭腔,“宁贵嫔这是存心要折辱您啊!凭什么她仗着太后的势就能“
话音突然噎住,因为看见乔瑾正用指尖轻轻抹掉她眼角的泪,动作像哄受惊的小兽。
“我都没哭,你倒先哭花了脸。”乔瑾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笑意,指腹蹭过绿萝泛红的眼皮,触到一片湿润。
烛火在风里晃了晃,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扯得老长,影子的膝头处有团模糊的暗影,像朵正在枯萎的花。
绿萝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擦过乔瑾腕间的红痕——那是今晨给皇上奉茶时,被那人握出来的印子。
“可娘娘您明明”她盯着榻边散落的碎红绳,想起方才捡玉佩时,水面倒映着乔瑾眼底的暗色,“皇上他今晨还说要给您添新的鎏金香炉”
“香炉?”乔瑾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薄冰碎在湖面的清冽。
她望着案头那盏半旧的青瓷香炉,想起去年冬至君景珩亲手给她添碳的模样,此刻却觉得那温度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以后别再提皇上了。“乔瑾轻声说,伸手替绿萝理了理歪掉的发簪,“这宫里的恩宠啊,就像这炉子里的碳——“她望着香炉里即将燃尽的香灰,“烧得最旺的时候,离灭也就不远了。“
绿萝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忙低头去吹药膏瓶上的浮灰。月光透过窗棂落进来,在乔瑾膝头镀了层冷白的边,像给伤口裹了层霜。
乔瑾忽然伸手按住绿萝的手背,指尖触到她手心里的茧——那是常年替自己抄经磨出来的。
“傻丫头,”她轻声说,“往后咱们只当这宫里没有乾清宫。你瞧这香炉里的香,”她拨弄着香灰,“燃尽了也就散了,可咱们的路还长着呢。”
绿萝抬头时,看见乔瑾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那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亮,却少了几分从前的热意。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暴雨前的湖面也是这样,平静得能照见人影,底下却藏着暗涌。
药膏渐渐渗进皮肤,膝头的痛意混着薄荷的清凉,像把双刃剑。
乔瑾靠在软垫上,望着窗外稀疏的星子,忽然想起上一世咽气前,手里攥着的正是这根断了的红绳。
此刻指尖轻轻摩挲着绳头,她听见自己在寂静里轻声说:“绿萝,去把那盏鎏金香炉收了吧。明日起,咱们点檀香。“
更夫打三更的梆子声传来时,君心殿的烛火终于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