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云被那一巴掌打歪了脸,垂着眼没吭声,侯夫人一向冷情,此时气得却双眼都泛了红,她捂着心口,当下别开了脸,“我现在不想见你,出去。”
可赵霁云却抬起了脸,顶着那红肿的巴掌印,轻声说:“可是娘,爹如果不那么做,如今又怎会和娘在一起?自己想要的,就要自己争抢,不是么?”
“我从未教过你这些!”侯夫人气得发抖,又转头,满是失望地看着这唯一亲生的儿子。
赵霁云给侯夫人倒了一杯茶,“娘先消消气。”
哗啦一声,是侯夫人将茶盏拂开甩到地上的声音,她的声音已经是有几分哽咽了,“赵元钧,你太让我失望了!”
赵霁云知晓将一切告知便会如此,但他依然抬眼看着侯夫人,声音轻柔,“可是娘如今爱爹,不是么?”
侯夫人听罢,冷笑一声,仿佛觉得他这话很可笑,她第一次克制不住情绪,道:“我怎么会爱你爹?”
赵霁云怔了一下,一切话语都因着这话噎住了,他自小知道自己娘亲性子清冷,对谁都是淡淡的,可她会为爹缝衣,也会关心他的身体,爹回京述职时,他们总在一处腻歪不让旁人进院子,他爹经常与他说,娘甚是爱他。
如今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侯夫人冷冷说道:“赵云棠手段卑劣,毁我姻缘又强夺我,我又怎会爱上如此之人?我不过是因着郡主身份不能和他分开,我为他缝衣是因为他威逼利诱,关心他的身体是因为他现在还不能死,我不会爱他。”
赵霁云脸色一白,静幽幽看着她,好半晌,才轻声说:“娘,你不爱爹么?”
“不爱。”
赵霁云又停顿了一会儿,才是继续说:“我这次这么快回来还有一个原因,二哥悄悄去了一趟徐州城,告诉我边关有乱,赵家军死伤一半,爹重伤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二哥要把徐州驻地的兵借过去,我暗下调兵过去了,再过些日子,军报该是拦不住要传到上京了。”
谁都知道赵家军统帅生死不知事关大局,不提朝中乱局,就说边关西戎与北狄勾结,本身便是大魏忧患。
赵霁云紧盯着侯夫人的面色。
侯夫人听到这消息,方才清冷的面容微微一变,她眼睫一颤,眼底出现了一抹茫然,似难以理解赵霁云的话,一双杏眼直直看着他。
赵霁云低着声又重复了一遍:“娘,爹重伤,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侯夫人本是站着的,听到这话,后退半步,跌回圈椅里,脸上的茫然更深了,脸色也有些发白。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消失,侯夫人强撑起的冷酷也消散无形。
赵霁云却还是犹疑不定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露出的慌与忧,急与懵,过了会儿低声说:“娘,你心里有爹。”他如此肯定地说道。
侯夫人将目光又重新落到赵霁云身上,她笑了起来,眼角洇出点泪来,她摇了摇头,“不,我不爱他。”
赵霁云却不信:“但你听到爹重伤生死不明的消息后伤心了,你哭了。”
侯夫人拿起帕子擦了擦眼睛,她只轻声再次否认:“我不爱赵云棠。”
赵霁云觉得侯夫人不过是嘴硬在逞强,毕竟他娘是郡主,高贵无比,最是倔强,她分明哭了,眼底的悲伤那样浓,又怎么会不爱他爹呢?
所以他静了会儿,又说:“过些日子,禾衣会来京,娘知道京中局势不稳,住在侯府安全,我会让她入府来陪你。”
侯夫人拿起一旁茶杯又丟掷过去,她捂着胸口,道:“你与公主还有婚约。”
赵霁云没说话,却是与侯夫人对视了一眼,眼睫轻颤。
知子莫若母,这一眼,侯夫人看懂了他的意思,冷笑声:“你的婚事,我不会再管了。”
那一日发生的事仿佛近在眼前,侯夫人看着面前的女郎,眉目如画,肤白如玉,气质沉静,身姿曼妙,是个极为耐看的美人,只站在那儿,便叫人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禾衣觉得侯夫人看了自己许久,心中越发忐忑,虽本就知晓她必定是厌恶自己的,也知道今日她是自取其辱,可此时心里的自厌却忍不住更浓了一些。
却没想到侯夫人和气地开了口:“陶娘子可会饮酒?”
禾衣不知这是什么路数,但因着这和气的语气,原本紧张自厌的情绪淡下去一些,她如实说:“能饮一两杯果酒,多了就不行了。”
侯夫人便笑了一下,道:“既如此,便陪我饮两杯酒吧,这是我去年埋下的梅子酒,不烈,适宜女子喝,甜而不易醉。”
禾衣不想多生事端,便应下了。
侯夫人再看向赵霁云,声音淡了几分,“你事繁,我便不留你了,自去忙你的事。”
赵霁云看了看侯夫人,又看了看垂着眼一眼不看他的禾衣,摸了摸鼻子,“倒不是连喝一杯酒的工夫都没有。”
侯夫人冷冷道:“我这儿没有你的酒。”
禾衣本以为侯夫人只赵霁云一个孩子,与他感情会很好,不承想对他说话这般冷淡,一时疑惑,又怀疑是否是因为赵霁云已有婚约还招惹她的缘故才如此,她只低着头也没吭声,想着若是一会儿侯夫人问她与赵霁云之事,便如实以告。
赵霁云确实还有事要忙,回了京便不如在徐州城那般闲了,今日朝堂之上应该已经知道他爹下落不明一事了。
消息本不该这样晚,但赵家有意拖延,京中又忙于夺权,这才这样晚。
“禾衣,那你便陪我娘赏会儿景。”赵霁云温声对禾衣道。
禾衣生窘,她又有何身份轮得上“陪”这个字?
但此时只能含糊着应下,免得有更多窘迫之事发生徒增各自烦扰。
赵霁云给了铜书一个眼色,铜书马上拉着麦黄走远了一些,他才是与侯夫人恭顺道别,只是走远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回想起侯夫人方才说的那些话,心中隐有不安。
侯夫人等人一走,脸上便露出温和的笑,让禾衣脱鞋坐下就是,不必拘束。
禾衣还没在外人面前脱过鞋,一时面红耳赤,胡乱中又庆幸自己双足干净无味,顺从地脱了鞋,却是不敢如侯夫人这般随意,而是端正跽坐。
侯夫人拍了拍她手臂,让她放轻松,目光扫过她腰间的麒麟玉佩,装作没看到,又给她倒了一杯梅子酒递过去。
大白日喝酒,禾衣也没试过,却是此情此景下,忍不住便以袖遮掩,仰头饮下。
侯夫人问:“我酿的酒如何?”
禾衣寻常不多饮酒,却能尝出这酒清甜爽口,梅子香气弥散在口中,很是好喝,便点头,也抿出抹笑,如实道:“很是可口。”
侯夫人闲聊一般,又似很感兴趣,问了问禾衣玉雕相关的事。
禾衣说到玉雕,自是渐渐放松,不小心说多了去,从簪子到摆件,说得细致。
如此,气氛平和,禾衣以为只这般陪着侯夫人就好,却在又饮了一杯酒后,听侯夫人忽然问道:“你可想离开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