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出身高贵,性子清冷却直接,与人说话从来率性,有什么便说什么,不熟悉的人许是会觉得几分冒犯,可这上京之中也没有几个人值得侯夫人去冒犯。
她也没有遮掩自己的性子,一双眼静静看着禾衣,见禾衣没有立即出声,便又问了一遍:“你可想离开我儿?”
禾衣回过神来,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侯夫人的语气称不上凶恶,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甚至算得上温和,但她知道,没有一个母亲会喜欢已经定亲的儿子在外招惹的女郎。
想啊,她怎么不想离开赵霁云?可这已然不是她说了算,她已深知赵霁云的霸道性子,若不得他允肯,绝不会放她离开,而她也没有十足理直气壮的缘由离开,她更怕赵霁云拿爹娘弟弟或是李齐光来要挟。
禾衣不知她和赵霁云的事如何与侯夫人说,两只手交叠着握紧了酒杯,迟疑了一下,还是先解释道:“夫人,我与赵公子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般,他救了我很重要的人的命,所以我便与他好上一段时日。他已是定亲,我这般身份实在尴尬,所以我已经与他说过,他成亲之前,我们这段关系便是结束了,如此,我也不欠他了。”禾衣说到这,又补了一句,“当初我答应与赵公子好时,并不知道他定亲一事。”
侯夫人安静听完她说的话,来龙去脉她已是从赵霁云那儿听了一遍,如今听到女郎婉柔平和的话,忽然明白赵霁云为何要用那般手段了。
这是个极执拗的固守心中信义的女郎,答应了旁人的事便会做到,讲究有始有终,再苦再难也不会退缩,赵霁云吃准了她这性子,才用了巧计一环扣一环,将她圈在自己的地盘里,让她用自己的信义禁锢住了她自己。
这般性子的人,同样也是倔强刚烈的,一般的强夺手段逼迫不了她屈服,甚至得到的许是一具心如死灰的躯壳甚至是尸体。
而如今这般,给这女郎他日后会放过他的错觉,如此吊着她,她便能凭着性子里的柔韧“好好”地与他过着。
看来,赵霁云花费了心思了解透彻了她的性子,才如此这般做。
侯夫人低头抿了口酒,梅子酒是她自己酿的,凭她酿酒的技艺,女子喝多了也不会醉,却又能解馋的醇香香甜,可这一口酒入喉,她却尝到了一些苦涩。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赵云棠,第一次遇到这个男人时,她十六,而他已经二十七,长子已经十岁。
那男人生了一张温和的脸,行的却全是霸道张狂之事,手段更是狠绝直接,用强硬手段直接逼迫了她的未婚夫与她退婚,再是让人来提亲,提亲前一天,他夜探她闺房,以赵家军权威逼利诱,迫得她没有选择,更知道他狂烈不惧皇权的性子,不敢真的惹恼了他,怕他会造反,怕他会做出更加可怕的事情,只好忍着委屈同意了这婚事。
前后不过半个月,她的未婚夫便成了赵云棠,多年来,她也深知自己便是套在赵云棠脖子里的那根绳,这是临出嫁前,父王将她带进书房里叹息着说的。
可现在这一向强悍的人竟然重伤下落不明了。
自那一日赵霁云与她说过此事后,她就再没在心里想过赵云棠,依旧做自己的事,可这一瞬间,她竟然又想起了他,心底也生出些茫然来。
她爱赵云棠吗?
怎么可能呢?
“夫人?”禾衣见侯夫人许久没说话,只垂眸捧着杯子饮酒,忍不住轻声喊了她一声。
侯夫人回过神来,抬起头再次看向禾衣。
若说赵霁云与赵云棠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一个是多了几分耐心的巧取豪夺,一个是霸道强势的强取豪夺,本质却无甚不同,为的不过是将自己看中的圈在自己的领地里。
但陶禾衣可不是她萧静婉,她是郡主,而她只是普通女郎。
赵云棠不敢随意对她,但赵霁云却不一定了。
侯夫人清冷的目光落在禾衣身上,赵霁云像极了赵云棠,不论是那双眼,还是骨子里的性子,霸道强势,陶禾衣怕是永远不懂这样性子的男人是绝不会允许自己碰过的女郎再被旁人碰的,这不是京里那些小打小闹的男女之间玩的游戏。
直接告诉陶禾衣她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个世族郎君使尽心机手段的掠夺?告诉她诸多苦难都是他一手造成再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引得她感激?
太残忍了。
她几乎可以猜到以这般女郎的性子会选择怎么样惨烈的方式与赵霁云决裂。
侯夫人又低头抿了口酒,再抬头时,那张如仙子般清冷的脸上露出稍显柔和的神色,“你便直接告诉我,你可想离开我儿?”
禾衣的心跳一下快了起来,她没有立即开口,只低着头抓紧了手里那只酒杯。
侯夫人也没有催她,悠闲地看向四周的春景,又抿了口酒。
禾衣想开口说离开,可她却有诸多顾虑,更张不开口让侯夫人保证赵霁云不会去寻爹娘弟弟和李齐光的麻烦,且不说这有些厚颜,就说侯夫人又如何保证?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赵霁云若是面上和侯夫人答应保证了,暗下里却找她家人的麻烦,她又该怎么办?
而且,她与赵霁云,本就是她自愿答应的交易,如今灵药拿到手,想走就走,这般没有契约精神,连她自己都不齿。
可是……赵霁云要和公主成亲了,这一切又不一样了。
禾衣缓缓抬头看向侯夫人,轻声:“我想。”
虽心中想了诸多,但张口时,除了这两个字外,她没有多说别的任何一个字。
侯夫人重新转回头看向禾衣,瞧着依旧恣意淡然,她点了点头,“他这几日会有些忙,若是上京无乱事,我会抽一日送你离开,但徐州你短期内回不去。”说到这,她忽然笑了笑,“不必担心你家人或是你前夫,他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里分不出心神搞这些,待时间久了,或许就对你失去了兴致。”
这话说得依然直白到让人难堪,但禾衣听了却安心。
知子莫若母,侯夫人这般说应该是确定赵霁云时间久了就会将她丢开手去,她放下酒杯,低头轻声道:“多谢夫人。”
可禾衣没有注意到侯夫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怔了一下。
在这一刻,侯夫人想起了赵云棠,二十余年了,那霸道狂烈的男人却依旧如从前那般。
他们是父子……
侯夫人在这一刻也不确定了,她又抿了口酒,低声:“等着吧,我会送你离开。”